【本文最初于2021年11月11日发表于长毛象】
看完尚气我哭了一场。
其实电影中段我就难受得想哭,但又怀疑自己的情绪是否只是一种刻奇(女人嘛,就是要时常检讨自己),但等到字幕升起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了。
在《摘金奇缘》这样充斥着自以为是的想象所产生的刻板印象的电影之后,我对《尚气》尊重、了解中国文化的期待其实是非常有限的。
但是,开场陈法拉和梁朝伟的一段武戏就立即打动了我。我吃惊的部分在于,它对于太极科学的部分和不科学的部分的诠释,都很对头的,同时又是美的。
太极科学的部分在于它是一门可以制敌的功夫,这一点我此前在西南地区开庭时和当时的保镖,一名退役的特种兵(手上有人命的那种)确认过。他给我的解释是:太极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那些都是招摇撞骗。它在是有用的,比如后发先至、借力打力,都实战中是非常好用的格斗策略,而且它并不慢。
而陈法拉制服梁朝伟的打戏,作为女性对抗男性,作为没有道具加成的人对抗十环的巨大力量,借力打力的作用,尤其是在近身战中的作用,被描绘得浅显易懂且符合逻辑。比起毫无道理的“神秘东方力量”,它更像是一种格斗的智慧。
不科学的部分在于,太极许多流派的“借力打力”,不单单是借用对手的力,而都强调运用、借用周围的“气”,借到自然的“气”的力量去击打对手。
这种论调在我看来当然是不科学的,但它放在漫威电影里却又刚好合适。陈法拉对“气”的运用,既符合漫威“不科学”的属性,也符合她“有魔法的隐秘东方种族”的人设。
这种对太极科学与不科学的同时展现,在影片中后期杨紫琼与刘思慕的一段打戏中也有很好的诠释。刘思慕在堪堪领悟如何借力打力时,与杨紫琼有一段非常好看、近乎美妙的推手(科学的部分)(又,这段推手和《叶问3》张晋与甄子丹的那段广受好评的高速对战又不同,刚好可以直观体验太极与咏春的差别),在刘思慕自以为占到上风之后,又被杨紫琼用“气”掀翻(不科学的部分)。
这时候你无法不想到,电影的武指及相关创作人员,是懂行的人,ta们懂太极作为格斗术的部分,也懂太极作为文化的部分。
我同时不能忽略的是,它是一部美国电影,是跨文化创作。与本土创作不同,把另一个文化族群的人所熟悉的东西创作得让ta们不仅接受、认可而且共鸣、喜欢,需要多少尊重、学习和认真对待。看看《摘金奇缘》拍成什么鸟样就知道了。
除了太极元素这样的大头,电影还有许多其它有趣的文化细节,比如外婆对尚气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比如梁朝伟对黄伯说“小子,你和我说话注意点,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这些都是中国人/华人会抚掌大笑、外国人搞不好会摸不着头脑的点。又比如公车大战中尚气巧用外套压制对手的动作设计,也会立即让你想起香港动作片,甚至直接莞尔:“哈,这不是成龙吗。”
跨文化创作的困难,其实从别扭的中文对白中拿一个小细节就可以展示:
尚气刚上地下拳馆的擂台时被妹妹夏玲暴揍,他对夏玲大喊“我是来帮你的!”
不能说它错,但语感上别扭不别扭?你何时见过中国人在试图解释误会、化解敌意时这样讲话?
但你如果把这句话改成英语:“I’m here to help! ”好了,没事了。
所以你不难发现,许多中文台词都是从英语翻译成中文、且译者并非以中文为母语的人。这是电影的中文台词难以流畅到完全符合中文语言习惯的原因。
一句台词尚且如此,更何况展示一种文化、一个意向。
说到意向,真正让我情绪崩溃的,正是批量的上古神兽意向。
首先是神龙。神龙的意向在电影初期就通过陈法拉之口和折纸形象予以展示,随后在杨紫琼的背景介绍中再次出现,最终在结尾大战中登场。龙的处理有两点值得肯定,一是外观形象上的“对”。我之前已经讲过做到对劲、对头有多不容易,但比起后面要提到的其它形象,龙的形象的“对”,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二是立场设定。“神龙”作为protector登场,是对传统西方文化中代表邪恶的“dragon”与中国文化中“龙”被长期混淆的一次很好的澄清和污名洗刷。只是这样的澄清由别人来讲,还讲得这样明白,真是五味杂陈。
接下来是一系列精怪神兽,比如美轮美奂的九尾白狐以及只有三尾的幼崽,比如威武宽厚的麒麟,比如以雌雄两种形态出现的石狮,比如我如果不去查一下根本就不认识的帝江。
一来,这些熟悉或不熟悉的精怪在非动画作品里被栩栩如生地还原出来,如同进入一个你早就熟悉但此前始终模糊的梦境,让人激动。二来,你内心非常清楚,无论是囿于创作无自由,还是骗经费、投机取巧成风,还是单纯的技术落后,这样精美而忠于山海经等原典的还原,在这些精怪的故乡,50年之内肯定看不到。
我当然不认为漫威认真对待东方文化是出于纯粹的善意,迪士尼剑指中国市场的意图昭然若揭,不需要哪位爹来告诉我“你不用感觉良好,人家这么做事为了赚你的钱,不是真的尊重你”。
《尚气》付出如此针对性的努力但最终未能在中国上映,不仅对迪士尼极为可惜,按照我去世外公的说法,真真是“俏媚眼抛諀了瞎子看”;它对于中国观众来说也是极为可惜的,因为塔罗村不单单在影片中是一个世外桃源式的地方,在现实中,也可以说是中国人某种意义上的一个梦想乡,即,塔罗村的种种,展示了你古老的、丰沛的、广博的、精彩纷呈的文化,如果在一个没有滥权审查、创作得到鼓励和相当程度的保护(我没说完美的保护)的地方,可以在今日近日焕发出怎样的生命力和感染力。
而这一点一旦触及,一连串的问题和仇恨一定伴随而来。
作为文化宝藏一角被展示出来的塔罗村为什么是梦想乡而不是现实?为什么这样精美又易懂的文化展示我们自己做不到?是谁阻止了我们的创作、压制了我们的热情、打击了我们的表达?是谁一遍又一遍地践踏这个民族宝贵的文化遗产、又利用这些文化遗产来装裱自己的政权、煽动民粹?
讲道理,一个中国人,只要想到这里,怎么可能不恨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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