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在豆瓣日记里发表了一篇关于约炮亚文化的调查报告,引起很大读者反响。那篇调查报告仅仅揭开了隐秘世界的一角。
起初我并没打算把它当作一个社会调查课题来做,和网友交流得很随意,之后又忙于其他事情,就此事放在脑后。
直到我无意看到网上流传刘瑜对约炮的评价:
约p的风靡,在某种程度上等于人类承认了自己的双重无能,在抵制欲望方面的无能,在培养感情
方面的无能。承认了这双重无能的人们,转身投入到走马观花的约p生活中。
这些论断太想当然了。
因为我和有约炮经历的网友交流,他们讲述的体验完全不是这样。
我们通过和他人的碰撞来认识自己,通过多维度的体验来充盈自己的生命。即便约炮看似是单纯的性关系,也不像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浅薄。
所以我在豆瓣上征集有过约炮经历的人来讲述他们的故事。
孟小姐,25岁,大学毕业,现居一线城市,自由职业/斜杠青年。
如果说“女性权利觉醒”是一句常见又空洞的口号,那么孟小姐就是在各维度争取女性权利的践行者。
以下是孟小姐的讲述。
文:叶眉
我有这个(约炮)想法很久了。第一次约的时候23岁,没工作,住在父母家。我刚结束了恋爱长跑。以前三段恋情都很消耗我,短时间内不想再踏入任何一段亲密关系,就在Tinder上划了很多人,最后决定和一个比较聊得来的男孩见面。他家就在我家旁边的城市,见面就睡了。
当时感觉是终于迈出了我该迈的一步,把自己放在选择别人的位置,而不是被挑选。我彻底抛弃了我的身体属于别人的概念。我想和谁睡觉就和谁睡觉。
我的成长环境很压抑。
我是山东人,家里四个孩子,三个女孩,一个男孩。
我姐姐比我大五岁,学习很好。弟妹比我小五岁。
我排行老二,中间的孩子,在父母跟前不讨好。父母生活的压力都是放在我身上。
我从小就每天不愿意回家。因为我妈总是阴沉着脸,要不然就打骂。我受不了,就频频离家出走。在朋友家晃荡,尽量不呆在家里。
学校里三天两头找家长。我爸妈不会护着我的,永远站在学校那边。他们竭尽全力让我在学校丢脸。他们让我的同学孤立我,跑到老师面前把我说得罪大恶极,让老师管教我。过年所有人都在的时候,让大家围成一圈,把我的罪状一条条列出来让大家批判我。
我那时候太小,不知道他们厌恶我。
我大学之前一直是艺术生,也学过很多东西,其中有些因为我父母不肯掏钱放弃了。
他们假惺惺地说:“都是你不坚持我们才没有供你,你要是坚持我们一定会掏钱。”
实际上我想学什么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表现出支持。
高中我直接报了艺术高中并且考上了。读艺术高中不需要额外掏钱学专业课,就一直学了下来。
但在学校内接收到的资讯和教育跟外面的老师是有差距的,我爸妈不可能出钱让我在外面再找老师学。
我当时考综合类大学的音乐系是没问题,但我只想上音乐学院,艺考时也只报了音乐学院,当然没考上,大学学了经济。
我以前有过三段恋爱关系。
第一段关系是很有毒的,我大学时谈的,我会在周六日去他家。
他有一天打了我。我当时不懂家暴只有一次和无数次,但我决定给他三次机会。但是,不出我所料,他打了我三次,第三次时我就搬走了。
我对亲密关系仍然没有死心,很快就迅速和第二个男的谈恋爱,然后在经历了吵架、被跟踪、被威胁后迅速分手。
然后又是第三个男生,他在暗暗的PUA我,使我疏远了所有朋友,最后我放暑假回家两个月后回来发现他出轨了,最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拉扯也分手了。
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我年纪很小,十七八岁吧。其实现在回想,他们都不是有正经工作的人。第一个是在家里的店里帮工;第二个投资了家民宿整天打游戏;第三个是贝斯手,也是投资了酒吧每天醉心于混圈和音乐事业。
那时候房租、吃喝之类的大头都是男生付,我还还受困于一些娇妻思想。
我和第一任谈恋爱时觉得我一定会嫁给他,和第三任时也是。
我没跟第一任、第二任男朋友提过音乐。第三任不是贝斯手吗,对我的音乐梦想表示很支持的态度,还说什么要把自己琴卖了让我做我想做的事。
实际上,如果我和一些玩音乐的人接触,他就会很不高兴,说他们都不是好人。我和他朋友们一起时,聊起一些音乐方面的事情,他朋友很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他说:“都是我告诉她的。”
他的一些工作,翻译歌词和唱片,都是我做的,但他从来不会公开说:“这是我女朋友做的。”
那时候觉得贝斯手挺迷人的,当时在一起也是因为讨论音乐比较聊得来。
他有事业,有爱好,有朋友,有女朋友,也有在他演出时会到场捧场的父母。我在他生活里不算重要,更多只是一个必须配备的东西。
当时我的生活没什么重心,有目标但没实现的勇气,甚至很向往做一个家庭主妇,被男人养。
我在恋爱关系里因为金钱关系不对等狠狠受限,已经有意识的在抵抗传统的男女关系了。后来遭男的坑了我就怕了,然后愈发认识到果然人要靠自己。
首先深刻的认识到了靠男人是绝对行不通的,然后读书多了,在豆瓣上也接触到了女权思想,整个就是开窍了的感觉。而且回顾一下,每一个对我说“我会照顾你”的男的,都给我挖了大坑让我狠狠摔了。
因为过去的恋爱经历,我有些抗拒别人参与我的生活,也不想只和一个男性保持亲密关系。
我一旦信任一个人就会全盘接受他的一切,这对我来说很危险。有朋友建议我试试约炮,这种关系简单清爽。
我毕业后就换了城市,和父母生活了一段时间,差不多那时候我也开始工作了,自己赚钱。
为约炮我筹备了很久。
刚开始的时候,我对炮友的筛选标准非常严格:一定要长得帅、聊得来、器大活好。
直到我朋友问我:“你到底是想谈恋爱还是想约炮?”
我就挑了一个器大活儿好的睡了,聊不聊的来,长得帅不帅都是次要的。
当时刷Tinder的时候我首先看照片,照片不好看的直接过滤;然后看Bio,Bio说自己well educated/去过很多国家/会说很多语言之类的也会直接滤掉,一般这种date体验感也不会太好。我会考虑一些照片上看起来清爽有男孩气的,bio很俏皮的,所以职业学历其实占比不大,重点是人清爽不油腻。
第一次也没啥感觉,很普通,亲吻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做的时候也没有很爽。
但是,和炮友,我想停就停,不像和以前的男朋友,不想做还得必须迎合。
在恋爱中我就想要“想停就停”的自由,终于在炮友身上体验到了。
后来我到一线城市工作。刚开始工作时工资很低,但足够保障生活,朋友们也都不富裕,穷玩,所以也不觉得穷富对自己影响太大,只要够温饱不需要向别人伸手足够自由就够了。
我搬到一线城市后爆发了抑郁症,感觉在这个自由的环境下我终于敢生病了。之前不管是在家庭还是在恋爱中我都很压抑,那些东西从来没有被修复过,也没有消失。
我通过Tinder结交了一些很聊得来的女性朋友,建立了自己的朋友圈,也正式有机会发展了自己的爱好。我到一线城市后就跟父母断绝关系了,活得特别舒坦。
我来一线城市后做自由职业,除此之外还在继续研究计算机音乐之类的,所以在正职之外也会接音乐产业中的一些私活。
我也尝试创作。但我一直对自己不自信,试图从技术方面入手,研究视觉和音乐结合的相关东西。
音乐市场也是男性在主导,有个从上到下的鄙视链,我不喜欢这套等级森严的制度,比如你必须在某个俱乐部放足够多的周三场次,才有机会在周五晚上放一个小时。
我的概念是“每个人都可以当五分钟DJ”。我的目标也是让音乐生活化。
比如在公园里放歌,让路过的人听一听,但大佬抨击我“你想做的事二十年前就有人做过了”。
我不觉得必须去做开创性的事情。我不希望音乐的受众只有会去Club的人,也不想放去Club的人只爱听的Techno高科技音乐。
做DJ的技术门槛很低,但要对音乐的审美很高。现在电子乐市场鱼龙混杂,大部分人都是人肉播放器。
而且现在的主流是那些风格上很冷硬或者很迷幻的音乐,很重的低音,没有人声,快速重复的律动,很科技感和未来感,为了迎合同一拨受众群。但这种音乐听多了会很疲劳,因为做得好的并不多。而且所有的俱乐部都是晚上十点开门早上四点关门,这让音乐的传播变得很难。所有的俱乐部来来回回都是同一批人,有点孤芳自赏那意思。
我想让这个活动变得阳间一点,不用特意精心打扮去俱乐部听彰显自己品味的高科技音乐,就在公园、街头放放,随缘听听,拉低听电子乐的门槛。
电子音乐是小众产业,资讯很少,如果不和大佬打交道基本上是没有机会出头的。所以这份工很大一部分内容就是在周五晚上把全城的俱乐部都走一遍和每家店的老板say hi,真的无聊透顶。
国内没有好的制作人,但国内确实有好DJ,能把已经成型的音乐按照自己的方式打散、组合、混音,将几首歌现场合成,变成一首全新的东西。
我跳槽几次加上副业,收入很高,生活中消费习惯没什么变化,存下来很多钱,感觉虽然不够置业,但有了更多对人和事以及未来走向的双向选择权利。我计划三十岁后再考个电子乐作曲的本科读。
我老板的女朋友,跟我的路径也差不多,我们聊过很多这方面的事情,她是去年才开始慢慢摆脱各种有毒关系。我老板也是女孩,两个人在一起可以感觉到是一起在变得很好,所以我现在也不抗拒亲密关系,不过想试试和女孩在一起。
我现在的工作生活玩每天都排的很满,前所未有的自由,尝过这种感觉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太喜欢这种把所有精力和钱都放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了,我不想分出精力关注别人。我不想再陷入任何一段消耗自己的关系里。
采访手记:
一开始和孟小姐交流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之前不愉快的恋爱经历给她带来的阴影。后来我们聊起了音乐,她就打开了话匣子。
她和第三任贝斯手男友之间的故事,让我想起老一辈女性古典音乐家范妮·门德尔松和克拉拉·舒曼。她们对艺术的贡献并没获得应有的认可,而她们身旁的男性收获了本应属于她们的荣誉和声望。
她在社会生活各个领域收回失地。性生活的自主权,只是原本该属于她一个维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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