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五月发表两篇男同性恋的访谈之后,突然有很多男同性恋联系我。

我这段时间收到的豆邮太多了,不会回复每一封豆邮,一般都会读一读TA们的开场白,试图从中找出潜台词,再翻一翻TA们的豆瓣主页,然后决定和谁联系。

今天出场的L Sir,豆邮写得特别简单,就说他是男同,关注我很久了,可以聊一聊。

他在这句话后面配了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符😬。

我觉得那个表情符有点尴尬,有点难言之隐。它传达的情绪和文本不一致。

我就把访谈协议和收集最基础背景信息的问题发给他,询问年龄、受教育水平,婚姻状况,地理坐标,行业。

为什么我要讯问同性恋婚姻状况?

我不能因为对方是同性恋,就假设TA没有涉足婚姻。

可能有形婚,也可能骗婚,还可能在认可同性结婚的地方和同性伴侣登记结婚了。

他回复:“和一个离异的朋友私下领证了,给娃上户口的。”

我看到这句话, 耳畔轰轰作响。

对,你们现在想什么,我脑子里全都跑了一遍。

当晚我加了他的微信,向他证实,他正在代孕途中。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如果我在科学界工作,遇到这样的案例,应该会兴奋得半夜出去跑圈。

男同性恋,代孕,是当今社会最前沿的热点话题之一。

任何社会科学工作者都会因为能接触这样的研究课题而荣幸。

可我只是一枚家庭主妇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要让我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我像接了烫手山芋:如果我不尽力探索真相,避重就轻、隔靴搔痒地提问,对不起我Sociologist的Title;如果我拿捏不好尺度,让他心理不舒服,他就不愿意和我交流,或者说谎话敷衍我。

他说:“有时也要揭露社会的本质。”

我先读了两本和代孕相关的社会学、人类学研究著作,压压惊,花了几天时间看了很多英文媒体对此事的报道,又收集了中文互联网上反对代孕的呼声,知识武装头脑之后,联系L Sir。

既然L Sir知道此事有多大的争议,主动送上门来求锤,而我又因为他的事情好几天都睡不踏实,我一定下重锤。

你们关心的问题,我全都问了。

先别忙着评判,你可在简中领域,读过关于代孕的一手信息?

下判断之前不想知道事实如何吗?

对我来说,It was a privilege to listen to his story.


L Sir,32岁,男同性恋,本科,已婚,曾为私营企业主,现赋闲在家。

以下为L Sir自述。

“我现在事业和家庭两条线都断了。孩子是我生活的希望。”

文:叶眉

我和女孩子相处过,处着处着就变成了哥们。

大概大三的时候,有个师兄对我非常好。一开始我感觉怪怪的,心里还有些惧怕和厌恶。

虽然我们整天混在一起,但是双方都没捅破。他先比我毕业,回老家去工作,我们自然就失去联系。

毕业后两年,我很好奇,想体验性的感觉,就在Jack’d上约了一个陌生人,和他尝试了第一次,就,还挺喜欢的。(笑)

在同一年,我遇到了我的初恋男友。

他在软件上看附近的人,见过我的头像,就找到我工作的地方。

当时我因为工作关系每天接触很多客户。

他一开始假装是客户来找我,我本不想和客户在私生活领域有联系。

但是他还挺执着的,约饭,约我出去玩,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那时候正职忙,赚钱少,下班后还打一份兼职。

他比我大好几岁,在经济上帮助我很多,认识他不久后我就不再做兼职了。

我们交往几个月后就同居了。

我喜欢下厨,他喜欢喝汤,我就经常炖汤。每天他回来就问今天晚上有什么汤,然后边喝边吐槽边挑剔,我就发飙,让他不要喝了。

我们喜欢分享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们的生活和其他情侣并没什么不同。

我们谈了四年恋爱。


现在经常见到两个男人手拉手地走在街上。

我们那时候在国内走在路上没拉过手,去了国外一直拉着。

如果中国承认同性婚姻的话,我们当时一定会结婚。

他对我说,家里逼着结婚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相亲。

我很气愤,跟他怎么说都没用。那时候我已经在和朋友经营公司了,工作也非常忙。

纠缠了个把月,想着好聚好散,我就放手了。

同性恋和异性结婚,最终都会一地鸡毛。

他长得帅,职业这类社会标签都拿得出手,自然很有魅力。

我见过他老婆,性格很活泼大方的一个人,看得出来很喜欢他。

我没有吃醋之类的想法,反而有点可怜他老婆,因为他们之间没有爱。

他们草草结婚,有一个孩子,婚姻只维持了四年又草草离婚。

他离婚后回来找过我。可那么多年过去,我没感觉了。


我们分手后,我也跟别人相处过,可是再也没有初恋的感觉,最长三四个月就结束了。

我也通过豆瓣小组征友认识过人,但是那种渠道目的性太强,我没多大兴趣。

二十出头的,和我不太合适;三十岁以后的男同性恋都集体消失了,欲望消退,老得快,肉体不再。大家的生活重心都转移了。


我算是深柜。

身边的只有三个人知道我的取向。

一个是大学时的哥们,另外两个是我们公司的合伙人。

二十六七岁的时候,我父母经常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就敷衍他们。

毕竟他们经济上依赖我,我在他们面前很强势,只要问我就立刻顶回去,现在他们也不问了。

三十岁左右,我身边的朋友逐渐结婚生子,慢慢进入生娃的高峰期。我的合伙人前两年也生了二胎。

我晚上刷朋友圈就看他们晒娃,有时候刷着刷着,便流下眼泪来。

其实我朋友当爸爸也不是很享受,每天都鸡飞狗跳的。

他女儿顽皮得很,我没见过那么顽皮的女孩。她把大人累得筋疲力尽的。

我看他当爸爸90%的时间都鸡飞狗跳,焦头烂额,最多有10%的温馨时刻。

可是我听到他女儿嗲声嗲气地叫“爸爸”,心都要化了。就为了那声“爸爸”,我也想要孩子。

我独自和两只狗生活了好几年,已经放弃爱情了,更想要小孩。

因为我有一点私心:有孩子的生活不会寂寞。


有段时间我经常去福利院做义工,了解过领养的规则。单身领养几乎不可能,而且缺少一点感觉。

我也考虑过和拉拉形婚。

基佬如果和拉拉合作要孩子,用人工授精技术造人,女方遭罪,经常做不成,到最后大多惨淡收场。

麻烦实在太多,我不想招惹这些事情。

于是代孕成了唯一的办法。

我有一位交情很好的女性朋友,为人很仗义。她离异了,我相信她愿意帮我,就向她出柜。

她先愣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

她有两个孩子,听说我有养孩子的愿望,特别支持我养孩子。

于是我们去领结婚证。

我还记得领结婚证拍大头照的时候,摄影师让我们俩靠近一点。

我们互看了一眼,笑了笑,就靠近了一点。随后,我们到马路对面的奶茶店庆祝:“耶,领证了!”

就这样,我把手续都铺垫好了。有结婚证,生娃之后,我能顺理成章给娃上户口。


现在我手机里没有小软件,只有一个固炮。

我们之间没有爱意,没有牵绊,也没有忌讳。

我们一早就说明白了,大家各取所需,不过问对方的个人生活。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称呼他的昵称。

现在遇到有交往意向的人,我都先告诉他:“我是打算要孩子的人。”

他必须能接受、能认同这一点,我才可能和他交往。


我本来首选格鲁吉亚,毕竟那里代孕是合法的,而且混血宝宝好看又聪明,价格也比国内便宜。

但是因为疫情反复,出国风险太大,所以就想国内做。

国内代孕处在灰色地带,没有法律禁止,也没有法律规范。

我权衡了很久,对比了两家中介。

其中一家在网上广告打得多,收费贵,但是没见过成功案例;我又去参观了基友推荐的一家。

中介在一个很高档的小区里,没有招牌,从外面看不出来这是做什么的。

我一开始还想,孕妈在这里困十个月会不会很闷,很不开心?

中介带我去参观了她们的住处。

他们在大医院附近很好的小区里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给孕妈住,一人一间卧室,有专人配三餐。

我最惊讶的是,一个孕妈正在和她老公视频聊天。

这说明她家里人知道她来代孕,而且蛮支持的。

我本来还纠结,看到她们在这里生活挺开心的,我又何苦庸人自扰。


从给我体检,选择供卵方、胚胎人工授精、培养,到孕妈选择,以及后期一系列事务,都由中介包办。

我直接跟他们结算。

他们要了我的身份证复印件,然后签订合同。签合同当天交了几万块钱管理费。

之后到达一个阶段,就结算一笔。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给我的初报总价是五十六万,增项另计。

中介挑孕妈,主要看身体条件。孕母在28-40岁之间,有顺产的生育经历,子宫壁厚度要适合怀孕。

她们已经有自己的孩子,就不至于舍不得别人的孩子。

她们都来自很贫困的地区。

中介说一开始他们会派人专门去边远山区找人,现在很多都是介绍来的。

中介要保证她们是自愿来的,不是被别人怂恿胁迫来的,钱必须给到她们手里,不能被别人拿去,所以给每个人都专门开了一张卡,卡在她们手里。

每个月打两千块钱零花钱,结束后结算总额。

这期间她们不能上班,不能去别处,不允许回家,身份证由中介保管。

因为曾经发生过一次事故:孕妈拿到钱跑了,等中介把她找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孩子打掉了。

代孕一次,孕妈能拿到三十万左右。

如果剖腹产,要增加三万补偿;双胞胎,增加五万。

一个人只能代一次。

如果产检中途发现胎儿不够健康,医学干预不能解决,需要终止妊娠,就要按月份给孕妈补偿。

真发生这种事,男方人财两失。

以前我们生意往来的合同都要请律师审过。

但是我看都没看就在代孕合同上签了字。

这种事情都是君子协议。

如果出现纠纷,合同没用。三页纸的合同就放在车里,我打算等孩子出生后烧掉。

这家中介老板专做LGBT的生意。听老板偶尔提过,以前和直人打过交道,要求比较苛刻,基佬最好说话。

可能因为基佬没得选择。


就像普通备孕一样,我需要体检,然后挑选供卵方。

捐卵有两种,一种是盲捐,就是双方不见面,中介提供资料,我拿着资料本选择。

还有一种是双方见面,类似面试。前者四到五万,后者要十万以上。

我选择了盲捐。

供卵方有照片,会写明身高、体重、年龄、学历。

如果做一些特别职业也会写出来,比如舞蹈老师,空姐。

外貌好看、高学历和特别职业是卖点,要加钱。

多数卵妹年纪在十八到二十八岁之间。

我知道,她们肯定经济困难才会出来卖卵。

我也知道,取卵对身体损害很大。

但是我不愿意多想。我当然希望取卵过程安全。

我选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卵妹。当时主要考虑脸型和身高,五官端正就好。

我没考虑学历。就算给我个哈佛毕业的,我娃也未必能上哈佛。

我在酒店里取精,实验室派人来取。我们都尽量减少交集,做好各自分内的工作。 

可能外人看这个过程很商业。

确实,卵细胞是明码标价的。但是受精之后就不是商品了。

受精卵有我的基因,是我生命的延伸,不是商品。

这次交易中,卵细胞是唯一的商品。之后的钱款,都是购买服务。

想开了,代孕也是一个工作。

有人出卖脑力,有人出卖体力,有人出卖肚皮。


我认识的基友代孕生娃都会筛选性别,都选男孩,主要怕带女儿不方便,尤其是青春期的事。

我没筛选性别,男孩女孩对我来说都一样,再说我更喜欢女儿。

因为不是每一个胚胎都会成功着床,所以一次植入三枚,先植入质量最好的。

今年(2022年)2月份进行了第一次移植。

胚胎成功着床后,因为中介需要让我确认胚胎健康成长,所以产检也要我一起去。

我知道,如果夫妻一起来产检,听到孩子的心跳声一定会激动地握住对方的手,或者拥抱对方。

产检的时候,我戴着口罩站在孕妈身边,能不说话就不说。

拿到B超照片后那几天,是我最最最开心的日子。

过完春节,我买了两双小鞋子,一双蓝的,一双粉的。我想着要当爸爸了,开心又紧张。

但是,孕妈流产了。

代孕初期,我购买的是一点点希望。希望破灭了,我像落到地狱一样。

今年五月份进行了第二次移植,没有成功。这次我心情意外地平静。

前段时间我和公司合伙人拆伙,退出了公司运营。

我事业和家庭两条线都断了,孩子是我生活的希望。

我打算重新培养胚胎,从头再试。


我以前不住在这边,为了养娃才把房子装修好搬过来住。

这里很安静,环境很适合孩子成长。

考虑到孩子的安全,我装修的时候专门把阳台封起来,又在阳台上定制了一圈矮书柜。

这里光线好,刚好做家里的图书室,我可以在这里陪孩子读书。

现在的小孩上太多课外班了,那么小就学这学那的,都没必要。

将来我一定不会让我的小孩去上课外班,一个都不去。我带TA到处玩。

现在父母很喜欢用物质来打发孩子,不愿意花时间花精力照顾TA们的深层需求。

孩子一闹就给孩子发个手机,让他们刷抖音。那些东西大人都上瘾,对孩子更没好处。

我一定不让孩子玩电子产品。

我有耐心,有爱心,有足够的经济条件支持,我一定可以做个好爸爸。

(L Sir 拍了一张阳台图书室的照片给我看)

你看见我书柜上镜框里的东西了吗?那是我前男友送给我的。

我几次搬家都想把它扔了,又下不了手。

这次搬家,我用镜框把它装起来摆在书柜上。那是他在我生活中留下的唯一痕迹。


采访手记:

我和L Sir陆陆续续聊了接近一个月。

他给我的印象十分割裂:他讲起从前的感情生活,深情款款;讲起对孩子的期盼,也温柔无边;但是一旦聊到代孕,他就立刻切换到“在商言商”模式。

我问他为什么会呈现这么割裂的状态。

他说:“我容不得利益损害。可以这么理解:代孕这个投入太大,它不是几千一万块的事。但凡我有那么一点圣母心,我可能会人财两空。代孕这事没有损害任何人的利益,就让它安安静静地躺着。”

不损伤任何人的利益?

我又问:“那孕妈呢?女人怀孕对孩子感情很深的。把怀胎十月的孩子交给别人,她会很舍不得。尽管孩子和她们没有血缘,她们要承受骨肉分离之痛。”

他说:“以前听说在俄罗斯有过这种事情,年轻女孩子没有生育过,孩子生下来她把孩子抱走了。后来人就不去俄罗斯找代孕了。中介刻意找已经生过孩子的人来代孕。她们家里有自己的孩子,经常有好几个,就不至于舍不得这个。她们来做孕妈就知道怀的是别人的孩子,而且她们就是来赚钱的。孕妈……都没什么文化……”

听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追问:“九年义务教育受满了吗?”

“九年义务教育都……”L Sir停顿了一刻,答道:“很多人都接近……文盲。”

二三十岁女性,受教育水平接近文盲。她们来自多么偏远、贫困的地区?

挑选卵细胞的时候,卵妹的外貌、身高、学历、职业都是加分项。

到了孕妈,这些要素都不考虑,只考虑身体条件是否适合怀孕。

我:“如果有机会,我还挺想和孕妈交流的。”

L Sir:“你和她们应该没有共同语言,精神层面差太多。她们没文化,只会刷手机,看抖音。”

我有怀孕的经历,怀孕期间妈妈自然挂念腹中胎儿,会情不自禁地向胎儿倾注感情。

代孕过程中,胎儿不在父母身边长大。

地理距离就已经很亲子分离了,孕妈也不投入感情,这让人性更扭曲冷漠。

我问L Sir:“如果我来做孕妈,提供各种情感领域的增值服务。我给孩子听音乐,跟TA说话,给TA做一本手账,记录下TA正式降生前的世界。大到俄乌战争、原油价格,小到菜市场阿姨和便利店收银员对TA的祝福都记到手账里。我把这些增值服务打包卖给基爹。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孕妈对孩子更好?”

L Sir:“你来当孕妈就是捣乱的。中介会很忌讳这种。中介要的是冷漠,没感情。”

我:“也许基爹觉得我这服务太稀有,愿意跳过中介直接向我购买呢?”

L Sir:“至少我不会要。我就是不想孩子和母亲放有任何瓜葛才选择代孕的。”

我追问:“理想的妈妈是心思细腻敏感充满爱心的人,而理想的孕妈则是混沌麻木的人。一个人从事某种职业,要刻意去社会化,克制情感和认知,去人性化。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L Sir:“如果考虑这个母体对子体的影响,也不觉得矛盾。就像在体制内工作一样,一方面领导希望我们无所不能,工作披荆斩棘,一方面领导有希望我们庸碌无能,便于把控。”

把传统的生育模式比作经营一个公司,妈妈和爸爸都是公司股东,妈妈的股权还多一些。

她投入卵细胞、承担孕育生命任务作为公司的无形资产,在董事会占有议席,参与重大事件的决策,和爸爸一起运营公司业务——抚养孩子,同时收获公司经营的红利——亲子之情。

而男同代孕生育模式将母职的工序拆分:供卵方,孕妈,以及中介,都成为生育项目中的打工人。

基爹独资经营公司,独自承担成本、风险和收益。

基爹为她们的劳动力支付薪酬。

卵妹和孕妈成为马克思说的工业社会中“异化”的人(alienated man)。

L Sir跟我说:“她们(孕妈)以前都没……”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我明白他的潜台词。她们以前都住在山沟沟里,没享受过这个水准的物质生活。

我问他:“你以前和这个阶层的人打过交道吗?”

他说:“从来没有。”

L Sir跟我交流过程中,从来没用过“阶层”这个词。

那就由我来点破关键词吧,“阶层”。

一线城市的青年企业家和贫困山区的文盲生活本没有关联,新生命让他们有了交集。

L Sir说:“希望她们赚到钱,将来生活会更好。”


我很好奇孕妈的命运走向。

她们经历这么大的跃迁,代孕结束后,人生会走向何方?

也许她们赚到了钱,在家里有更高的话语权,回老家在县城买房子,教育自己的小孩:“你们要好好读书,将来去大城市生活。那里从来不会停水停电,水龙头打开有热水,上午在手机上买东西下午就送到。”

赚到钱的人回老家变成中介在当地的办事处/代言人,帮中介招募孕妈,参与下一轮代孕。

也许她们有了在大城市生活的经历,再也不想回到山区去,想方设法在大城市生存下来,进入工厂流水线、餐饮、服务行业,泯入芸芸外来务工人员中。

也许,她们无法承担财富突然增长带来的变化,很快将财富挥霍一空。

因为尝试过了赚快钱,无法忍受寻常工作,再次寻找代孕的机会。

这家中介不录取,就换一家。


我一直在想,当我们反对代孕的时候,反对的是什么?

如果把代孕看作是劳动关系,如果孕妈的权利能得到充分保障,孕妈没被黑恶势力胁迫,自愿自主从事此职,是不是应该尊重当事人意愿?

当然,贫困是人世间最大的恶势力。

无法立即解决贫困问题时,她们有什么职业机会?

代孕这劳动关系和传统劳动关系有什么不同?

其他工作就算有合同,劳动者可以辞职,老板可以辞退员工,纠纷都可以用钱解决。

但是代孕,开弓没有回头箭。项目一旦开始,劳资双方都不允许退出。

客户不能中途断供,孕妈不能中途离职。

代孕合约关乎新生儿的权利,双方都必须履行承诺。

任何一方毁约,都可能伤害到其他人的人身权利。


L Sir跟我提过,希望将来能合法化,有各种保障和监管措施确保新生儿平安落地。

我对此推断并不乐观。

现在代孕处于灰色地带,针对高端市场。

我和他交流的过程中,能感受到他对“人道”的需求。

他说过,如果孕妈生活条件不好,烦闷不开心,他的孩子也不会好。

为了让孩子健康,他也希望孕妈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中介也迎合客户的需求,也将“人道”作为卖点出售。

孕妈劳动力几乎没有入行门槛。

她们的职业技能对标电子厂流水线的操作工。

现在处于灰色地带,信息流通不畅,孕妈是稀缺资源。

一旦合法化,大大小小的中介都冒出来,同时大量劳动力涌入,会拉低市场价的均衡点。

她们去电子厂的流水线打工,每天两班倒,工作十二小时,做六休一,还可能接触有毒有害物质。

代孕保证睡眠,保证饮食,无毒无害。

中介为了让她们多代几个,会用流水线的薪酬水准做参照系,以安全舒适的生活环境为卖点,进一步压低孕妈价格,就更难保证人道。

现在各方参与者都小心翼翼,希望过程平安顺利,可能是相对好的状态。


我问L Sir:“你正式操作代孕之前,有没有去拜过神?”

他说:“去过,去了两处庙宇祈祷。因为心里想着,这是人为得来的,不是自然‘开花结果’的过程,总有些心不安。”

我问:“你的祷词里都有什么愿望?”

他答:“求保佑一切都顺顺利利,母子平安健康。”


世界上第一例试管婴儿,露易丝·布朗,于1978年在英国出生。

生理学家、生殖医学科学家罗伯特·爱德华因为开发体外受精技术(IVF),于2010年被授予诺贝尔生理学奖。

诺奖委员会这样认可他的贡献:“对于很多人来说,抚养孩子是生活的重心。但是,并非每个人都能用自然的方式生育……罗伯特·爱德华找到了此事的解决方案。”1

科技的车轮不会倒转。

科技和人伦之间的冲突是人类社会需要面对的永恒话题。

解决冲突的过程,也是文明进步迭代的过程。


我们小时候语文考试有个题型叫做“阅读理解”。

如果你读了这篇文章,认为我支持代孕,那么你只完成了阅读,并没有理解。

如果你看了上面这句话,以为我反对代孕,那么你也只完成了阅读,没有理解。

哦,你以为我不支持也不反对,你还是只有阅读,没有理解。


Reference:

1.Robert G. Edwards – Facts. NobelPrize.org. Nobel Prize Outreach AB 2022. Tue. 14 Jun 2022. <https://www.nobelprize.org/prizes/medicine/2010/edwards/fac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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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write and write and write, until I have nothing le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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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回复在 “ L Sir:租赁她的子宫,孕育我的孩子

  1. 这种割裂的态度,与其非亲的人,利益划定之后不对他有侵占他不会如何,他也自然有眼光会选择不会侵占他利益的人。与其亲者,纠缠至深之后会受到很大的伤害,也只有亲子这种开始于不对等状态的关系,能够让他感到付出的值得与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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