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过了。忍不住在心里重新计算一下有多久没有回上海与父母相聚——2019年暑假是最后一次回上海，现在已经过了三年了。

这三年里，世界不太平，疫情爆发，战争爆发，通胀爆发……但是波澜终究归于平静，至少在我生活的这个地方，一切都在趋于日常。国内更不太平，而且没有恢复日常的迹象。

现在忙着准备卖房，所以许多东西要处理。前几日翻出一本只记了一半的2010年手帐，恰好是上半年，尤其是3月份动身来加拿大前的那段忙碌时光。所有记载都极其简短。3月8日那天：

7：45am 爸妈过来

8am ***过来（即送我去机场的朋友）

11：20 上海—香港

16：20 香港—多伦多

但那天与爸妈的临行前相聚至今刻骨铭心。因为行李都已收拾妥当，家里没有什么可吃的了，还剩一个月饼，是婆婆之前给我送来的。应该也是隔年中秋的剩余。我和爸妈围聚在一起，切开了那个月饼，记不得是什么馅的了，只记得我对着切开的月饼突然泪如雨下。

我爸妈都是坚强冷静的人，一方面和他们的职业有关，另一方面，我记得从我懂事起，爷爷奶奶就是和我们一起住的，后来又有我表妹过来住过一阵子，狭窄的小屋里，容得下那么多人，却容不下肌肤之亲。我只有在哮喘发作的夜里，只有坐着才能好好呼吸，因此得以在靠在爸爸身上睡觉。在我成年后，我早早就在外面租房住了，宿舍和家都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然而，在离别的那一刹那，我对父母的万般不舍，热辣翻滚，打破了所有我以为的冰冷隔阂。透过我的眼泪，我知道妈妈也流泪了，爸爸一定很心痛。

这么些年来，我从来不吃月饼。倒不是刻意，而是天意，自己也不会去买，也没人相送。今年有朋友过来，捎来一盒月饼。中秋节那天的早餐时，当我切开一只蛋黄枣蓉月饼，看到里面的蛋黄煌煌如明月，不禁潸然泪下。我哽咽着把十多年前和父母一起哭着分食那个月饼的事情告诉了我女儿。

哭到无法停下，哭到难于呼吸。

别离的痛苦并没有因为网络而有分毫的减少。台湾老兵离家十余年，把思念埋藏在心底，故乡的杳无音讯固然是痛苦，也让人慢慢忘记痛苦。我周周与父母视频，触手可及的屏幕那边，却是回不去的家。这三年里，父母老了许多，爸爸还经历了手臂骨折，妈妈经历了莫名其妙的病毒抗原假阳性。我分分秒秒体会着他们的难处，也分分秒秒感受到无法帮助他们的痛苦。有朋友安慰我说，如果我在上海也帮不了他们，因为我自己也被隔离在家的。一个什么样的荒唐社会才会让这样荒唐的劝慰居然略略有效。

今年的中秋过了，明年的中秋还会是这样的吗？这样的年年复年年，还有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