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男人的画像

  • 旧作搬运,《文豪野犬》双黑同人。

听闻太宰老师离世的事,我暂且搁置了自己的画室,和小镜花简单说明了一番,便匆匆从东京赶回了横滨。

和织田老师、坂口老师一起打理太宰老师的私人画室时,我注意到几本堆在角落的画册。贸然翻阅老师的私人画册并不礼貌,可太宰老师生前并没有留下几幅完整的画作,出于对恩师手笔的景仰,我还是打开了这本略有些陈旧的、带了些许灼烧和烟熏痕迹的画册。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几本画册里,画的都是同一个人。关于这个人的速写和素描布满画册,脖子以上的部分却无一例外地都被撕去了:线条简单的全身或半身速写,便从页的一边直接撕到另一边干脆得有如断头台的手笔;稍显精细的素描胸像,则沿着下巴的线条细细裁去,仿佛对什么艺术品进行切割雕琢。

是谁做的呢?

画满了好几册画册的人,对太宰老师而言一定十分重要,怎么想也不该是他自己。还有什么人会这么做这么恶劣又无聊的事情?只毁掉颈部以上,仿佛和画中人有天大的仇怨,完整保留了其他部位,又好像是手下留情。剩下的画面没有遭到恶意涂抹之类的毁坏,因而从衣着、举止和发梢辨认,仍可以看出是同一个人。会如此下手的,可真是个怪人。

织田老师注意到了我正在翻阅画册这件事。他走来时,我一点没察觉,一本深棕色的日记本拍到我的肩上,把尚有些心虚的我吓了一跳。

这个,是太宰生前的记录册。织田老师把本子递给我,说,这里面记的东西零零碎碎,称不上是合格的日记。虽然我不清楚太宰生前是怎么想的,到底想不想留下它,不过,它很幸运地没有被那么可怕的大火烧掉的话,应该也是有被阅读的使命在的吧。

我点点头,把画册叠放在一边,打开这本手记,抱着对已逝的老师的尊敬与些许礼貌性的好奇,开始了阅读。


第一手记

和朋友一起经营这个画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说是一起经营,其实负责这大部分工作的只是他们两个。像个正经人一样每天上班的安吾是这间画室的主要经济来源,他总是很忙,鲜少有机会来和我们喝一杯。打理画室日常事务的是织田作,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很招小孩子喜欢,托他的福,我们这间只画肖像画、收青年学徒的小画室,也有了孩童的欢声笑语。不,别误会,我并不喜欢小孩,看着织田作和他们说笑的时候,也不觉得那画面有几分可爱。我对世人所说的孩童的纯真美好抱有犬儒式的怀疑,并坚信酣睡的牛犊也会在某一刻睁开眼,用尾巴恶狠狠的抽死身上的虻虫。孩童在无意之间脱口而出的某些无辜言语往往令人毛骨悚然。我忍受着这些小东西,只是因为友人在他们面前流露出的由衷的笑容。

话虽如此,出于对孩童喧闹本能的厌恶,我把住处住处租在了五层。画室的二层面朝的街道的窗上,贴着不少出自织田作和安吾之手的肖像画,一楼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咖啡厅。画室的肖像画业务基本是织田作负责的,安吾太忙,没空接这种耗时耗力的工作。我向来不画肖像画,解剖人体学意义上的人的骨肉,我闭着眼睛也能画出来。所谓肖像,也不过就是对那些骨头和肌肉进行一些变形,再添上人的毛发而已。问到为什么想画肖像画的时候,织田作说,肖像画是对人的描述,把某个人的一生尽数画进肖像画的每一个细节里,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一幅优秀的肖像画才会那么精彩。

“不过,太宰你应该不感兴趣吧。”

我没有回答。那个时候的我,对织田作所描述的“了不起”,一点都不能理解。

人在交往中总会表现出工具性质的神态、举止,明明对所处的某个交际点没有兴致,却迫于一些无聊的理由仍勉强地留在其中应付他人。所谓的社交艺术家们为他们的实践对象呈现的微笑,稍稍拖长了尾音、带着假装出来的情绪的应对式的语气词,于我而言都僵硬得明显。世人——如果把糟糕的个体丢进熔炉,炼化他们多余的异质性,就可以得到这样的词——身上有太多与此类似的东西,孩童家长、青年学徒,都毫不自知。我不久便厌倦了和人打交道,连在画室露面都不怎么愿意了。在两位友人的包容下,任性的我蜗居在五层的住处,只有学徒中岛敦做我的助手,负责上传下达。

某个傍晚我翻看敦送来的习作,瞄到一沓模特相同的速写时停了下来。练习速写时,几个学生围坐成一圈,以同一人为模特作画,是常有的事。织田作会为画油画的学生请来艺术模特,而速写组就跟着共用,没有的时候便在画室里找人练习。我以往看到的多的是模特或者眼熟的监护人,却从没见过这个人。从稍有质量的习作来看,他个头应该不高,比例极好,头戴一顶和画室氛围格格不入的、令人联想到大正时代的黑色小礼帽,白衬衫整整齐齐地收进深色单排扣马甲里。画中的他应着学生的要求放松地站着,拎着大衣的手搭在肩上,重心压到后脚跟,黑色西装裤笔挺。仅仅是站在那里,这个人已经比一般人更具模特价值了。

将见到画中人称为第一次会面未免有些奇怪,不过对于任何一方面的轨迹近乎是平行的两个人来说,任何一次会面都称不上是“会面”。有谁会把与路人擦肩而过当成会面呢?任何一次都谈不上,那么任何一次又都可以是了。一次就是从来没有,那么没有也可以当成有过一次吧。

我从画上看到他,能看到的是属于人体结构学范畴的美感,可身为画家,想要表现的不仅仅是美。美是一种老生常谈,是一种似乎可以抽象但又无法抽象地下定义的概念,喜欢《蒙娜丽莎》的人不一定喜欢黄金比例的数据。美过于主观,可以从意识的腹地里抽条拔节地出现,欺骗知觉,蒙蔽感官,有如一团迷雾。欣赏者愿意被欺骗,表现者可未必。表现者行动的最优解是亲自验证。

是的,我去画室的频率因为他而变高了,连偶尔来帮忙的安吾都对我刮目相看。

“太宰君,是打算好好传授画艺了吗?”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事实上,我只是挑着那个人接送的女孩子有课的日子下楼。负责青年组教学的我出现在画室也不算奇怪,不过对于学生来说,一直只见评语不见其人的太宰老师突然现身,是有些新鲜感的。我就借着这种新鲜感和青年学生打交道,从他们口中听取那个人的事情。似乎是爱丽丝的哥哥,似乎是混血儿,很忙,踩点接送,高干,工程师……这些年轻人们口中的信息琐碎得七零八落,勉勉强强地拼出一个普通人的形象。而现在想来,我从他们口中获得的信息并没有多少价值可言。那个人不能从别人口中了解,至少我这样认为。恳切过了度的,直率越了限的,某些表现里,他真实得令我感到陌生。我以我的恶意为基础做过很多猜测,伪善或成最高频词语,然而我找不到证据。不过模糊的印象认知可以用非写实的手法来表现,不论用上如何扭曲、诡谲的线条,不论画出如何丑恶、超现实的怪物。不需要欣赏者;我描摹如此,我的技艺所在得以证明。

为他画一幅像吧。


第二手记

画肖像画的画家在架起画架前,都会与客人有充分的接触,在了解对方的基础上,为对方画下不少素描或速写,准备充分才会动笔。用织田作的说法,现代肖像画的功能不似以往等同于照片,一个称职的肖像画家必须要有将对方整个人都融进画像中的觉悟。织田作最喜欢的是梵高画的加歇医生,色彩坚实、笔触上纵,一切要素朝着同一个方向凝聚,把人的一生都揉进了流动的画笔里。

我在打算画肖像画时也咨询过织田作,他的建议很简单:去了解那个人,多画一些关于他的素描和素写。

“对你来说,这种事情应该很简单吧。太宰你的话,看人可是很准的。”

织田作这样评价。他说起来倒是容易,可我要为之画像的家伙,可不是专门找上门来委托我的客人啊。那个人不可能像织田作的客人一样好端端地坐在我面前喝茶聊天,任由我从各个角度、从内到外地观察清楚。

仅限于观察的状况在我右手打着石膏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周日改变。

以常识性知识做了大致估算的我从三楼坠落,却不知为什么没能死掉,不知道该说运气好还是差。敦找到的医生叫与谢野,据说是附近一带比较厉害的外科专家。她问清楚大致情况后查看了我的伤势,皱着眉头从医药箱里取出瓶瓶罐罐。与谢野医生下手毫不留情,包扎的动作干脆利落,敦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我没出声,心底已经抱怨了很多次。好疼,疼得我一直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死掉。

从诊所回来后我还是常去画室,也许是惯用手上了石膏让人觉得倒霉,总有别人传来关照的话语,就连那个人都问了怎么回事。我指了指吊着的右手,说,从三楼跳了下去,没有死成。

他正看书等人,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这样的回答却令他从书中抬头,瞥了我一眼,说,那种高度肯定死不了,断了只手你的运气倒还好。想死的话,五楼比较合适。

“好清楚啊。你有研究过自杀的方法吗?”

“现算的啊,白痴。”他翻了个白眼,“目测你们这栋楼的层级高度,用正常成年男子的体重和重力加速度计算受力。五楼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我没搭话。这样的家伙绝对不会想着从五楼跳下去。他的话,我没办法想象坠楼身亡的情景。不会是流动的污血、飞溅的脑浆,不会是支离破碎的肢体。他从高处一跃而下,只会让人想到坠落的太阳,一路燃烧,在画布上抹下火红的一笔。

他曾评价我的画阴沉又自大,被告知了我有无数自杀前科后更加敲定了这个结论。我驳斥他,同样以自大之词:明明只看过一幅,就可以给我的画盖棺定论了吗?他闻言挑眉,说那一定是最具代表性的画了,那么多表现手法里偏偏选了模仿古代的古怪线描,线条糟糕得像你本人,以为藏在花花绿绿的风景画里就能敷衍了事,你是故意的吧?我闭口不答,绝不承认。谁都不喜欢被人说中,我也不喜欢,尤其不喜欢被这样的家伙一语中的。

不对等,我还没有找到他令人讨厌的证据。

我那时并未把画像的地位置于寻死之上,也曾真真切切地摸到了死亡边缘。我尝试入水,也的确快要成功。漫长而沉重的溺亡,水流涌入鼻腔、咽喉,逐渐灌满胸腹,气泡滚动着发出沉闷的声响,争先恐后地挤上岸;衣摆和袖口奋力向上方摆动,仿佛朝着不知名的东西呼救。河川里的事物漫游上浮,只有我在心甘情愿地下坠。能够维持呼吸的氧气早就没有了,我才开始感到无力,连重力的方向也分不清了。我似乎沉入水底,从某个泥泞、沉重的地方翻身,却又在另一片水面浮了出来。这倒置的水面明净如晴空,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意识模糊到了一定程度,心智会跃进对跖点吗?那一瞬间我仿佛听见地狱的太鼓奏鸣,黑色的人影戴着白面具靠拢,我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落入了三途川。真有此等好事,我也许能在死前感受到万千艺术家吸食迷幻剂也进入不了的世界了。谈不上丝毫痛苦,或许只是我的已经意识不到官能的痛苦,不过这些都无所谓。能以这样的方式离世,于我再好不过。

我这样想着,闭上眼睛……却有什么力量把我狠狠地拽了上去。

昏昏沉沉地转醒时我呛了几口水,开始感到浑身上下浸透了水的凉意。背抵着硬实的混凝土,我发现有个人俯在身前——是他啊。这样的骨架太好辨认了。他注意到我的复苏后逆着光起身,双手撑在我耳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还真是掉进三途川了都死不掉的家伙。”

他这样说着,从我身上站了起来,映着斜阳的水珠就从他的发丝上滚落而下,裹着微缩的光,灼痛我的脸颊。


第三手记

我如此描述他,似乎显得我的记忆清晰得惊人,可事实上,到我写下这个字为止,我已经忘了很多东西了。上一秒做了什么,也许下一秒便会遗忘。倒不是生活受困于这种不正常的状态,在别人面前蒙混过关于我再容易不过,麻烦的事情不是这个。

我忘了那个人的脸。这说起来着实可笑,明明是要为之画像的人,竟然把对方的脸都忘记了,画像的重要组成部分不正是当事人的面容吗?可我真记不起来了,这可不是开玩笑啊。我的记忆里关于他容貌的部分只剩下了符号化的描述:蓝眼睛、橘红色的头发,看起来像个混血儿。只有词句,只有言语。连“眼角上挑”“鼻梁细挺”这样的细节都符号化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知觉上的直接映像却仿佛被什么人剔除了一般,忘得一干二净。而对于一个画家来讲,仅仅靠着语言符号的信息,是画不出真正的画像的。

想到这里,面对画布的我苦恼不已。自从把我从水里捞出来以后,那个人便不见了踪影。听敦说,那天本来是爱丽丝拉着他来和织田作道别的,却在到达时得知了我入水的事,毫不犹豫地就冲出去了。我那时还不知道他要离开,懵懵懂懂地被救上了岸,连意识都没有彻底恢复过来。听说他离去,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为他画一幅像。我只好求助于平日里偷着角度画下的速写和素描,翻开时却发现,有关他的画,颈部以上的部位全都被毁掉了。难以置信。以他的人缘,也会遭到这样的毒手吗?

彻底失去参考的我仍然在尝试画像。第一幅的轮廓实在糟糕,过于细腻而与记忆里的空缺格格不入,被我用小刀划烂,没来得及上色便丢到了一旁。回想起画布上惨遭毁容的脸庞我略感同情,但那也不过是个失败品而已。第二幅我转换了思路,既然是模糊的东西,那就从色彩开始吧。我思索着如何取配颜色,该有红色,炽烈灼眼的火红;也该有蓝色,风暴欲来前鲜明得危险的湛蓝;还该有黑色,夏夜里滂沱大雨碾过的漆黑。他实在太奇怪了,取不出同调的近似色,也挑不来相性较好的撞色,仿佛截然两面,又好像二相归一。他很像穆夏的画作,不具体指哪一幅,而是整体。人人都觉得他同哪些装饰画、广告画般惹人喜爱,却鲜有人看到他厚重的民族主题油画般的一面。

我试图调和我所取的关于他的颜色,却屡遭失败。不论以什么样的浓度、明度和顺序,都阻止不了这些颜色相互裹挟,画面便变的肮脏。

不对,不是这样。

流动着的也好,固化了的也好,每一片都不对劲。脏得令人作呕。我拿起小刀,一道又一道地把那雏形划烂。

在尝试画像的历程里,任何方式开头的画作都没能免去被划烂的命运。没有灵感的时候,我便用小刀把失败品裁开,以碎片为单位进行肢解,心里思考着每一次失败的原因。从轮廓、从色彩,种种推测都无法纾解我的疑惑。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可以参考的直观映像。仅仅凭着符号信息,什么样的画家都画不出像样的东西。

我蜗居五楼、专注于画像的这段时间,敦来过一次。他准备离开横滨,特地来找我道别,敲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我在销毁失败品。他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对待画作。我报以微笑,向他解释说,这是废弃的画稿。他还是有些不太安心的样子,不过仍然乖乖和我讲明了离开的事情。临走前,他犹豫着慢慢吐出一句话:太宰老师,要注意身体啊。

我对他的关心表达了谢意,注意力又重新回到画像。

自那之后我做了不少尝试,失败品堆叠到了我几乎想要放弃的高度。凌晨三点,我颓然坐在色彩斑斓的失败品之间,却在划拉着亚麻画布时忽地想到了什么。

我用小刀将编织起来的坚硬纤维裁开,顺着划痕抓住边角,恶狠狠地撕扯。纤维分崩离析的过程有如抽丝剥茧,我的指节也没少遭殃,留下了发红的印痕。

但我无暇顾及我的疼痛。这段时间以来对画像、对那个人的思考的结果通通涌进了我的脑海,超负荷的沉重和混乱使我头晕目眩,唯一的欲望便是将这些结果尽数表达。我扫开撑着画布的木框架,在房间的中心腾出一片空白,抓过边缘粗糙的碎片,将它们拼到一起。我急不可耐,跟随着某种难以名状的预感,色块的缝合令我呼吸急促。

快点出现吧。地狱里打着太鼓的怪物也好,对跖点神圣的六翼居民也罢。快点出现吧。

——清晰地、不可抵挡地,窗外升起一片透白,那个人出现了。流动着的色彩单纯而饱满,碎片镶嵌成火红如朝阳的发,拼出凝滞的、单纯的肤色,如此鲜活、如此明艳。而那双湛蓝如晴空的眼睛里,涌动着神明般的孤独。

我大笑起来。不是怪物,也不是六翼天使,竟然仍是个“人”的模样。这个男人眼睛里陌生的孤独,于我而言,实在熟悉。想从他身上找到些别的东西的我,真是太愚蠢了。

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我坐在书桌前,身后热浪滚滚,火舌在画布的碎片上舔舐,近乎要蹿到我的肩胛。画像已经毫无意义,寻找到东西也变得毫无意义。写下最后的几行字后,我便要离开这里。

我将从五楼一跃而下,与世界做真正的告别。


合上这本薄薄的册子,我大感意外。太宰老师,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那段时间里,大家都觉得太宰老师不太对劲,却又无法从他那天衣无缝的“伪装”里找到痕迹。我前去道别的时候,太宰老师正在用小刀恶狠狠地划拉着他的自画像。是的,并不是他在手记中写的“那个人的画像的失败品”,而是他自己的画像。他正在毁坏的自画像和脚边堆着的无数已经被破坏了的自画像把我吓了一跳,可他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么画册上那些失去了脸部的画,会是太宰老师自己做的吗?上一秒做的事情,下一秒便会忘得一干二净,可忘却的内容却惊人地有选择性。太宰老师,究竟在逃避什么呢?

我对老师所描述的人也有印象,却不像太宰老师所想的那般把他看作古怪的人。也许是我太浅薄了吧,在我眼里,那位姓中原的监护人,只是一位温和开朗的很好相处的人罢了。他帮上司接送女儿,又在上司的要求下离开了横滨,那个小姑娘也再没有来过。让我印象深刻的,应该是他听闻太宰老师入水后,义无反顾地冲出画室的事情。他评价“自大”的那幅画,是太宰老师生前为数不多的画作完成品之一,也是这场火灾里唯一的幸存者。它原先挂在画室门口,被其他色彩鲜亮的学生习作压去了存在感。那是一幅黑白线描,画中人或蹲或站,高矮不一的人头堆叠着,描绘好了的情态各异却又共通,却被间距不一、看似拙劣的细细密密的排线铺满,只留下中间那个人的空白,一条绳索横在他的脖颈前。如同中原先生所言,阴郁、粗糙,是太宰老师刻意为之的。

如果中原先生的情况真如太宰老师所言,那么这两个人的孤独其实很相似。就像硬币的两面,理解相同选择却不同的二律背反:太宰老师看穿这个世界,中原先生却理解了这个世界。

这样的两个人,自始至终都只会是平行线而已吧。


谢谢你能读到这里!文末要鸣谢我的朋友Revise,感谢他为我提供的ideas,使这篇乱七八糟的东西得以成型。太宰的那幅线描,有兴趣可以去搜一下戈雅《不同的标准》。最后选择镶嵌画,是参考了拜占庭镶嵌画的特征:色彩单纯,空间概念抽象,人物形象失去肉体存在而成为精神象征。

再次谢谢你读到这里并看完我的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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