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

我从小就是一个乖小孩,我的父母虽然也会吵架,但是对孩子是非常温和的。”听话”一词非常耳熟能详,要么是父母的教诲,要么是大人的表扬。直到在大学里听到“中文语境里的‘听话’一词在英文里是没有准确对应单词的”,我突然恍然大悟。英文单词“obedience”意为顺从,却完全没有积极褒扬的意思。在一个专制统治的国家里,意识到听话一词的荒唐无疑是一个重要启蒙。

这个启蒙来自被委托翻译的奥修著作。当时负责版权和审稿的是奥修的华人弟子,Alok,这个事情在如今看来,很像一个迷。尤其是我后来看了许多报道和纪录片,其中对奥修有截然不同的看法,而我在当时,的确觉得他的书非常优美,非常启发思考。奥修的用词和语法都非常简单,夹杂着幽默风趣的段子,所以他的追随者都非常爱听他布道。Alok对我的翻译要求也很直白,要求直译,不要夹杂我的理解在里面,因为我的理解很可能是曲解。那时我还是一个学生,也许他选中我来参与翻译,就是为了减少译者的曲笔或臆想吧。翻译期间,我们有很多交流,尤其会探讨一些语言对思想的影响方面的话题。“听话”一词就是时不时会讨论到的。

所以,我这样一个听话的孩子,开始越来越警惕“听话”一词。我依旧还是那个顺从的人,但是在内心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只不过我会小心地隐藏我的想法,并选择尽可能最好的时机表达出来。

等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听话”一词更常出现在我的内心。出于母亲的本能,我给她许多建议和教诲,但是每有冲突,我都会及时在心里想起“听话”一词。我希望她听话,又不希望她听话,从自私的角度上说,希望她很自觉地听话,当然我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而且我很高兴看到她常常逆反,但是也常常给我意外的惊喜。我们母女两人形成了很稳定的平衡关系,即便在疫情封控期间,每天从早到晚大眼瞪小眼,也没有产生什么冲突,我也开始了我自己的新生活,做些我想做的事情,真是美妙的平衡。

搬家终结了这样的平和相处。我们一家团圆了,但是也需要重新平衡三个人的家庭生活。在缺席多年之后,家属信心满满要做个好爸爸了,然而,他最大的心结就是嫌我娃不“听话”,所有的怨怒都由此而起,日积月累。我娃自由了那么多年,突然被要求听话,她都难以理解“听话”一词。已经入籍的家属成了家里的最典老中。这种巨大的讽刺让人无法笑出来,我每每周旋在他们父女之间,常常觉得精疲力竭。而我每次与娃沟通,安抚她后,总是她先释放善意,是她先向她爸道歉或谢谢或开启对话,而老中在此时仍然看上去怒气未消,爱理不理,其实在内心可能已经开始暗爽。

老中爹味就是如此拧巴,即便换了身份,远离故土,即使曾经是一个多么开明多么好脾气的人,但是“乡音未改”。而且年过半百,也应该是无法改变了。想到这点,就深感绝望。

所以,昨天朋友们在聊生孩子的事情,我说,如果有人问我,我给的建议一定是no。带孩子的辛苦是一方面,但是伴侣的爹味是在生娃之前所无法知道的,等到终有一天不得不面对时,大人小孩都无处可逃,没有解药,只能忍痛前行。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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