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2024年1月17日),窗外大雪,学校停课。虽然气温较上周末已经回升了不少,接近零度了,但是如此壮观的鹅毛大雪还真是让人恍惚回到了南安省,后院野餐桌上堆起了厚厚的大雪糕,好几段常绿树篱都被大雪压弯了枝条。
而前不久,「哥白尼气候变化服务」(Copernicus Climate Change Service)报告称,2023年是全球有记录以来最热的一年,全球平均气温比工业革命前基准高出摄氏1.48度,是首次所有日子都比工业革命前时期都高出摄氏1度以上的一年,有近半日子超过摄氏1.5度。
在去年的北美冬季气候预测中,科学家们认为,2022-2023年冬季受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将是一个较为温暖的冬季,并且,12月也的确如此。但是在随后的1月中,老天爷瞬时变脸,把几乎整个加拿大都冻得够呛。这种情况在最近几年已经成为常态,然而还在数年前,曾经被否认气候变化的人士用作证明地球没有变暖的证据,比如2018年11月21日,极地冷锋南侵至美国大部分地区,造成许多州出现历史低温和大雪。时任美国总统的川普在推特上发了一条质问:
Brutal and Extended Cold Blast could shatter ALL RECORDS – Whatever happened to Global Warming? (残酷且持续的冷风可能会打破所有记录——全球变暖到底咋回事?)
不多久,2019年1月28日,冷锋再度发威,他不依不饶发了一条更长的推文:
In the beautiful Midwest, windchill temperatures are reaching minus 60 degrees, the coldest ever recorded. In coming days, expected to get even colder. People can’t last outside even for minutes. What the hell is going on with Global Waming? [sic] Please come back fast, we need you! (在美丽的中西部,风寒气温达到有记录以来最冷的-60度。未来几天,预计天气会更加寒冷。人们在外面甚至连几分钟都呆不住。全球变暖到底是咋回事? 请快回来,我们需要你!)
当然,经过这些年的科普,大家普遍都明白了短期的天气现象不可与长期的气候状况相混淆,这种冬季极寒天气是由于极地涡旋(Polar Vortex)导致的。极地涡旋是北极的一个气象特点,形象地说,它是极地上空的特有气旋,像一个盖子一样,把极寒的冷空气紧扣在北极上方,越是在冬季,它的作用越强,北极海冰大量形成,是调节地球气温的重要手段之一。然而,现在这个极地涡旋在冬季时盖不住了,极寒冷空气泄露南下,有时导致北美大陆的酷寒,有时影响欧洲或亚洲,一向在冬季温暖如春的德州和西班牙也都曾深受其害。与此同时,北侵的暖空气却抬升了北极气温。
“极地涡旋”在2010年前只是一个专业术语,它成为一个冬季日常名词也就只是近10年的事情。关于这个冷盖子是怎么盖不住北极的,有不同说法。但是,北极海冰越来越少,肯定会反过来导致这个盖子越来越不密实。太平洋和大西洋海水温度的上升,也是敲击这个盖子的重要力量。所以,极地涡旋带来的极寒和火灾、旱灾等极端天气一样,是全球变暖带来的,而且发生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严重——好在网上已经鲜见有人因为极端低温而否认全球变暖了。
虽然极寒导致电力供应紧张、燃料价格上升、甚至出现人员失温致死的病例,但是,总体上说,人类握着能源法宝,躲在钢筋水泥森林里,在目前这种状况中生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那些花花草草虫鱼鸟兽就没那么幸运了,靠天吃饭的农民伯伯也得做好准备,因为老黄历不管用了——即露天生长的植物无论是发芽时间还是开花时间都与往年不同了。
然而,所有的剧变里,虽然深受其害的有不少,但是也有幸运儿。
我搬来岛上后最先发现的惊喜是蜂鸟。我以前总觉得蜂鸟是热带亚热带地区才有的鸟类,它体型娇小,以花蜜为食,它能在花丛间悬停,乍一看,像一只大蛾子。在北方国家的冬季,万木萧瑟,更不要说鲜花盛开了。来了之后才发现,虽然本岛位于北纬50度,由于太平洋气候的影响,是典型的温带热带雨林气候,冬季温暖湿润,当然,所谓的温暖,是与加拿大其他地方相比而言的温暖,一月份历史平均气温在1-5度之间。在其他地方无法过冬的角堇,在这里是露地栽培的多年生植物。去园艺中心购买苗木的话,可以咨询店员,本地有什么冬季开花的苗木,可选的还不少。它们对蜂鸟在本地越冬可谓至关重要。
岛上最常见的蜂鸟是安氏蜂鸟(英文名:Anna’s Hummingbird,学名:Calypte anna),雨燕目蜂鸟科科氏蜂鸟属,是一种中等大小的蜂鸟。不过,在一百年前,它们还没有分布到这里,它们在上个世纪上半叶时分布在美国加州南部和墨西哥的下加州北部。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观鸟者们发现它们的分布范围越来越向北和向东延伸,在阿拉斯加都能观测到它们的踪迹。通常来说,蜂鸟的迁徙与各地的植物花期相关,去得太早就缺乏花蜜,到得太晚,花蜜可能所剩无几。安氏蜂鸟不仅寻找自然蜜源,也发现了好心人在房前屋后公园道侧种植的各种冬季观花植物,以及挂在房前屋后的红黄相间的蜜罐——它们更懂得在城市生态系统中发现并占用人们可能提供的食物。有意思的是,在安氏蜂鸟分布扩散的同时,原产澳大利亚的蓝桉也在北美被引种和扩散,它们冬季开花,也是安氏蜂鸟的食物来源之一。安氏蜂鸟在吸食花蜜之余,也顺便捕食昆虫和蜘蛛,吸一些树干上的汁液,似乎能下嘴的都吃一口,毕竟苍蝇肉也是肉嘛。如今,它们在北美洲的太平洋沿岸都有分布,在大部分地方都是留鸟。
但是,全球气候变化并没有那么简单,也许安氏蜂鸟的进化路上仍然具有严峻的挑战,比如突发的极寒。安氏蜂鸟与其他蜂鸟相比,对严寒已经具有较好的适应,有些蜂鸟在日照变短到一定程度后就南迁了,但绝大部分安氏蜂鸟选择留在原地,舍弃了南迁的风险,但也从此告别了温暖而不缺食的南方冬季。它们的抗寒技能包括但不限于:
- 白天依靠好心人的蜜罐,吸取足够的糖水,将糖分转化为脂肪,以度过夜间寒冷;
- 进入“深睡”模式,体温从41度降到9度,心跳从每分钟400-500下降到50下,因此代谢在深睡期间骤降95%;深睡时间可能较长,据报道,有一只蜂鸟居然在蜜罐上深睡了,蜜罐主人给它算了一下时间,睡了12小时……
- 竖毛现象,通俗地说就是炸毛,羽毛竖立后成为一个蓬松的毛球,在体表形成保温空气层。
尽管技能在身,也很可能架不住极寒。首当其冲的威胁就是好心人的蜜罐不好使了,1:4的糖水在零下10度时基本上都结冰了,我家的也不例外,就算我及时更换,但挂出去后才半天就结冰了。如果能量来源缺乏,那其他技能也都无济于事了。这个冬天的极寒持续了两三天,新闻报道说本省有30多只蜂鸟被送救治,绝大部分是冻伤,居然还有鸟喙被金属蜜罐粘住的……
虽然有好心人提供蜜罐,但安氏蜂鸟仍然处于自然生存状态,并没有被宠物化。它只是很好地适应了城市生态系统。如果极寒的程度加剧,次数增加,或天数增加,会不会终有一次漫长的极寒突破了它们的耐寒阈值,让这些好容易适应了北方气候的蜂鸟都死绝了?并非不可能。
有一天我在微博上心疼地感慨零下十度时蜜罐都结冰了,蜂鸟还在那里不停地试图吸蜜。有网友“skyhome19”留言说“几百万年人家都成活下来了,你这一干预,估计适得其反”。其实,关于蜜罐的事情,在北美也曾小有争议。曾经有人建议冬季不要挂蜜罐,安氏蜂鸟找不到蜜罐就能被迫南迁,这样就不会被冻到。这个说法得到了鸟类学家的关注,经过实验证实,蜂鸟南迁和蜜源的相关性不高,日照长度的变化才是它们决定是否以及何时迁飞的原因。如果要迁飞,哪怕蜜源丰富,它们也会起身上路(比如北美洲的大西洋沿岸,也有好心人挂出蜜罐,那里的广布种红喉北蜂鸟Archilochus colubris就不会留恋蜜罐,时间到了就南下墨西哥湾去越冬,当然,随着冬季平均气温的升高,它们的越冬区北缘也出现了向北延伸的趋势)。换句话说,对于安氏蜂鸟来说,它们对日照缩短已经不敏感了,不会产生迁飞的响应。如果这时候好心人在冬季集体收起蜜罐,很可能导致已经适应北方城市环境的蜂鸟难以过冬。并且鸟类学家通过食性分析,发现安氏蜂鸟的食谱很广泛,在一个胃内容物分析实验里发现了30多只(小)昆虫。换句话说,如果人类以为通过一个蜜罐就能主宰安氏蜂鸟的进化,未免太把自己当成上帝了。
如果我现在被变成一只蜂鸟,大概我会听到它们警告我,冬天可别只喝蜜罐,还得要去公园树林找找别的吃的,有的蜜罐好久没换水了,都变味儿啦~我也要告诉它们,别太信村里的两脚兽,现在这冬天猛然就被北极漏出来的冷气冻得半死,就是它们给折腾出来的全球气候灾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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