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的呼唤

2023年2月11日,在群里看到一个年轻朋友去世的消息,吴元奇在唐家河拍摄时,不幸溺水身亡。我当时陷入一种无法言表的不真实感中,并且失语。

我和吴元奇不熟,他是在2010年我移民加拿大后加入上海朋友圈的。最初是上海的朋友们在微博上看到了他发的有意思的小视频,关于淡水鱼的,后来就在线下见了面,再后来是他和他女友在上海闹市落脚,那个小屋成了上海一众老友们的聚会点。我相隔甚远,每次回上海都会在聚会上遇到他,他不是很多话的人,我和他也只是在微博上相互关注以及同在一个微信群里。他极少发微博,在群里的话也很少。但是,他总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家属——喜欢去人迹罕至的地方,看到野生动物会很兴奋,痴迷于摄像(家属当时只是拍照),常常穿着户外服尤其是迷彩服,以及,看起来就像是个没心没肺的糙汉。

2018年暑假,家属第二次参加安省哈德逊湾的一个长期生态监测项目。项目负责人说,他们打算在全球范围内招募愿意参与项目或利用这个项目机会进行创作的人,包括志愿者、摄像师、摄影师和其他自由研究者,欢迎大家推荐。我第一时间就想到没准可以推荐上海的两个朋友过去,其一就是吴元奇。他回复邮件说了解一下再说。我后来知道,他那时已经和奚志农等合作,工作已经有了很可喜的进展,所以排不出时间来参与其他项目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惜不善言辞的他,作为摄像人员,如今很难在网上找到他的介绍,倒是《少年科学》曾经让他介绍过野生动物摄像师这个职业。)

家属后来也没有再参加那个项目,因为他调离了北方小镇,当时计划在安省南部工作,毕竟家在这里,一家人总是要团聚的。然而,我们至今仍然走在旨在家人团聚的路上。前年年尾,有两个工作机会放在他面前,一个在家对面,一个在温哥华岛上。我记得他询问我意见的时候多说了一句,如果选择家对面的,那这辈子就看到尽头了。我说,既然这样,就选择岛上吧,我知道那里很好玩,很多山,很多海,很多森林,很多与野生动物接触的机会。

然而,随后在美联储加息等一系列外部环境变化下,搬家变得异常艰难。有一次,他在电话里跟我说,想想当时真蠢,为什么没有选择家对面的工作?我说,你不是说如果选了那个,这辈子就看到尽头了吗?他说,可是,他后来在想,现在就能看到尽头有什么不好呢?我说,不是的,如果你选了家对面的,现在就不会这么想了。他默然。

家属年轻时曾从事野生动物保护这个工作,他喜欢徒步,喜欢骑车,喜欢拿着相机和望远镜等待野生动物。很多人都说难以想象一个上海人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事实上,吴元奇是苏州人,在这点上也和家属很像。不过吴元奇还是幸运的,他有家庭的支持,也能购置很好的设备,还在诺丁汉大学有专业的学习和进修。家属在移民后,为了生计,老老实实去上班了,梦想被藏到心底,所以他喜欢去偏远的小镇工作,虽然日常的生活寂寞乏味,但是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付诸足够的时间,在星空和荒野里总有一些意外的惊喜。

也许是因为自己流于庸常,我特别欣赏有理想的人,能够努力维持爱好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尽管不见得能相谈甚欢,甚至未必能聊到一起,但是我喜欢静静地欣赏他们,当我被日常琐碎之事拖累时,想到这样的朋友,就会有新的动力拿起笔,拿起书,做一些以前想做的事情。在现实中,我能做的就是支持家属去做他喜欢的事情,他已经为了家庭放弃了许多梦想,我就不想再给他增加更多现实的砝码。然而,突然听到吴元奇的噩耗,我甚至有些忿忿不平,为什么努力生活的人,有理想的人,偏偏却是最倒霉的那一个?是天妒英才吗?

巧合的是,在我听到吴元奇噩耗的那天,我女儿非常突然地跟我说,一个人在死亡前,会像看电影一样回顾自己的一生。我当时非常诧异,我在想,吴元奇在水里的那一会儿,他的眼前闪过了什么……人都会有遗憾,但他的遗憾也许是关于再也不能拥有的未来,而在过去的十年里,他并没有虚度,他在镜头里记录了美好的世界,和他的美好青春。

庸常的日子仍将继续,在喧闹的市井里,不妨有时停下来,听听远山的呼唤。年轻时的梦想,只是埋在心底,而不该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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