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23日至11月28日


2022年10月23日
现在一整个想起的就是王佳芝千钧一发时对易先生说的:快走!
或者是白流苏坐在母亲床榻旁边想着的:这地方待不下去了,必须走。
怎么就会成了这样,怎么就步步都是错,闭上眼睛睁开眼睛全是evil spirit,一刀捅死我算了,从始至终道理就没有讲明白过,生活只剩活,囫囵吞枣地,像畜生一样地,活下去,没有柳暗花明,没有否极泰来,只有无尽的,无尽黑暗。

2022年10月24日
尽力在崩毁中维持一点不可撼动的秩序,读书,听音乐,学习,在末日下与美相爱。真正的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如何在泥沙之中建造属于自己的颠扑不破的城堡。

2022年10月25日
一天天愁肠百结地冷漠起来。除了上班之外其他时间用来看电影,读电影相关的书,这几天在看阿巴斯,阈值被拉高后没有回落的迹象,一些商业片确实无聊,不喜欢煽情和夸张,离地太远了有过于抽象之嫌,然而有什么办法呢,世界已经末日了,艺术是解毒胶囊,我是毒气侵蚀的巨型工厂。

2022年10月26日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太困倦了,对一切疲倦,夜里八点倒头就睡,醒来也没觉得换了人间。人间就是这样,一次次堕落下去。

2022年10月27日
提起笔已经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了,所以更加钦佩那些在监狱中、在穷困中、在血泊中持续书写的人。蔡丹君老师半月前紧急撤下的杜甫《咏怀五百字》重新上架了,也许有删改,也许没有,谁知道呢?本想着洗完澡回来“沐浴焚香静静观看”,然而时代是仓促的,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到来。现下再看已不复当时心境。
我从未想过此生会爱上杜甫,他的老迈、残喘、忧时、苍生像天上的星垂,耀眼光亮似要灼瞎我的眼睛,但是还是在时局面前败下阵来,一千多年来,艰难时运中总是有人一次次想起杜甫,就像杜甫在蜀地一次次想起他梦中的海晏河清的长安,杜甫还在,就是士大夫言志的传统还在,就是这个诡谲的文明生机勃勃下去的证据。
谁会不爱杜甫呢?而爱上杜甫又如许的悲哀。

2022年10月28日 周五 阴云笼罩
其实我不懂现代诗,在我的眼中和脑海中它们呈现为同一类物质:词语的堆叠,银杏叶和桂花和雪的混合物,不可理解的万事万物。但我仍然在读诗,就如我并不懂得生活却一直在生活一样,诗是不可译的,在一定程度上,诗也是不可“理解”的。
夜晚,走进住所,按下电灯开关,没有传来应有的光亮,于是我们站在楼梯口就着感应灯喝奶茶,同时与物业、房东、企业沟通,这个场景像人生,一边陶醉一边面对如狗的生涯,等待远方传来的电像等待戈多,然而等待的途中还是有具体的细节,那杯奶茶,那缕在风中垂下耳际的头发,昏黄街灯映下香樟树的影子,以及,愣住的片刻。
事情总是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人却必须在荒地上开垦田园,创作是天分,是应许,是可望可及的东西。放工之前,我收拾好工作表,打开那个名为Part Time的文件夹,几乎是充满笃定地开始另一种身份,去创建一片爱欲的净土,去呼唤另一种存在,去拥抱此生此世之外的诗意世界。
没有什么可以阻碍诗的产生,没有任何子弹可以射伤思想,床头柜上的菲林会记住虚构与真实交汇的瞬间,爱好和工作不是同一种事情,要去做需要耐心的事,要等待,要以一生的长度做一件事,找到它,去做,不要犹豫。

2022年10月29日 周六 晴
下午三点左右离开办公室,其实也无所谓加班,重要的是摆出要加班的姿态,活在他人眼光中的人不自觉把眼光内置于自己眼睛上,炉火纯青的欺骗术。
在所谓的摸鱼中读完了《樱桃的滋味》和《碧曲口述》,前者关于电影/生活的真相,后者关于性/爱的真相,当然,生活本应该包含其他的一切,然而,然而,生活其实只体现为被剥离出一些东西之后的整体,譬如工作与性,它们都是被剔除出去的。

2022年10月30日
又到了一周一次坐在小公园长椅听粤语歌emo的时刻,很多人说“林夕领进门,皈依黄伟文”,老实讲其实我分不清两个伟文。
梁的词更痛心疾首,直戳心肝,字字句句像写他自己,600万港人听他的撕心裂肺,几十个香港歌手唱他的辗转反侧,二丁目不是杨千嬅的,富士山也不是陈奕迅的,满街柏树和陈年风褛都指向一个被塑造的理想形象——黄耀明。
黄的词则更像是量身定制,《下一站天后》不仅写出了两位少女的心事,更是预言了twins此后的演绎人生;《黄色大门》与《红屋顶》,祖儿唱一次哭一次,人生是什么呢,爱又是什么,墙上继续挂的,仍是六岁的画;至于杨小姐,那真是,掏心掏肺地写,写她胸口惟余一个“勇”,写她痛饮长岛冰茶,写她是个野孩子,不受命令是最坏名字。
粤语歌是乡愁,是连接已经断了的古体诗的通道。粤语歌也是现代爱的显性,资本主义下才会有现代爱,庸俗与自由的合谋,文词附着在那几个具体的人的经历上,真实的影像人生。

2022年10月31日
虽然无数次表达对林黛玉的爱,但骨子里却是薛宝钗人格。
会对初高中青春期的妹妹说,课外可以读一读村上春树、东野圭吾,拓展一些认知,因为知道他们是不出错的推荐,由他们领进文学艺术之门是普遍而安全的,即使经由村上和东野没有喜欢上文学,也没有关系。然而我在那个年龄读的是什么呢?是红楼梦、张爱玲、王小波。他们危险而美丽,是玫瑰与毒刺,我不会向任何一个青春期的孩子推荐张爱玲与王小波,可我又深深明白,十几岁时没有读他们爱上他们,此后大概率也不会喜欢上他们。
今日《我的朋友》上映,和同事一起看,会和她解释新浪潮、《四百击》、特吕弗和戈达尔,会说光、声、作者导演,对好莱坞的反叛,末了加上一句:这些和真实生活没有关系,不知道也无所谓,生活比这些“破”电影重要。但我心里真觉得艺术不好么?不是的,它们是最好的事情,是活下去的勇气。只是我总以为,这些不必要每个人都懂,这不适合大多数人。
本质上,我还是和薛宝钗一样,是那个对林妹妹说“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偏又认得了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的人。

2022.11.01
分三次看完《洛丽塔》,第一次截止于凌晨一点,要准备为明天打工而蓄力,第二次中断于1:30,下午上班时间到了,第三次终于看完了,已是晚上十点半,中间还隔着喝了3杯啤酒的饭局。每天在办公室表演,在餐桌上表演,在微信上表演……褪下那层笑僵了的皮,也只不过是想要安静看一部电影,看看亨伯特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看看他的罪恶,他的灵魂。
前几天突然兴起煮面煮粉煮玉米煮红薯,洗青菜,切火腿肠,煎鸡蛋,浸米粉,炒辣椒,剥蒜……这些活动让我安心,一种笃定的生活,外面的世界即使天塌了,我也注意着我眼前的这锅面。
人生可能就是这样的东西,最后会划归为那一碗面,一切都是惘惘的,关系最终都会死亡消隐,爱会消失,但那碗面不会,洛丽塔也不会。

2022.11.2
好了,月亮也睡了,树叶也睡了,吴青峰应该没睡,我也没有,人类观察游戏还在继续,克制不住的恶毒小宇宙要爆发了,嘴人确实在行,而且确实可以做到不说一句,哦,毁灭吧,善良的人不用。

2022年11月3日
人间疾苦就是晚上八点半还不下班。

2022年11月4日
乘车经过长长的省道,路旁的银杏树整齐排列,金黄的叶子晕染着天色,觉得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才得见此情此景,还有满目绿的、红的、棕的,不知名的树,葡萄藤架上的枯枝,耀眼的秋日午后阳光。所以即使交接资料这种工作是一种耗费也觉得值得,为那平凡的旅途,途中稳定、均衡、健康的树们。
走出办公楼时正好看见了月亮,挂在阴沉的天空中,我在拍,W说可以把奥迪的牌子拍进去,我觉得不可思议,一瞬间就又明白了,我选择月亮,他们选择奥迪。
一时无话可说,人究竟要拥有多少东西才能不用时间去换取货币。

2022年11月5日
贴表贴到一半被拉去了天王,买了一颗花生,一件羽绒服,一黑一白两件打底衫,中午吃了牛肉火锅,体验了蒸饭、梅干菜肉饼、毛栗子、菱角。回办公室打翻了Z送给L的奶茶,好事“发生”了。
所以说所谓的加班也根本就是个笑话,为什么要装作很努力的样子呢,把生活和工作混杂在一起,还是太寂寞了,办公室是和人接触的机会,他们可能真的没有自己的生活(在没有家庭的情况下)。这样的人生未免太悲哀了,忙是一种逃离深度、逃离自身灵魂的最佳借口。

2022年11月6日
上午睡觉,下午去公司排版、读书、取快递。一个人坐在工位上还是很愉悦很畅快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一点点的进益感到满足。祖儿昨日在马来西亚巡回演唱会,听见《东京人寿》的live,一种莫大的悲伤涌入心头,被盗走的人生,哀婉我的人生。

就是说,若没有你,我这一生,就算再快乐,也不会有多快乐了。多年前我以为这个“你”是一个具体的人,然而不是,它是美好生活的希望,我是我自己人生的赝品,房思琪被她的国文老师诱奸,在欺骗手段上,此地所有人,正在被抽象的概念/叙事诱奸。

2022年11月7日
贴往来发生额明细贴得人想死,人为什么要工作,人为什么要工作。上班这件事给我带来的伤害让我想在一秒钟之内点爆核弹,世界顷刻间灰飞烟灭。

2022年11月8日
出门买青菜煮粉,挑选一棵棵青翠欲滴的青菜,每一片叶子都如此美丽,生动,令人愿意想到好事。植物比人类可爱太多太多倍了,每天被人类自身制造出的麻烦折磨后要去植物那里寻找解脱,树和书,本质都是植物。

2022年11月9日
呼,终于可以不用老干妈或海底捞火锅也可以做出一顿好吃的米粉了,为自己鼓掌。调料只用了生抽、老抽、蚝油、盐,主食是米粉,辅以鸡蛋、青菜、金针菇、小米椒、火腿肠。一直都不算在饮食上尽心尽力的人,玉盘珍馐也好,家常小菜也好,都是一样的吃法,但是自己煮粉是一种放松,看着米粉咕嘟咕嘟被煮软,青菜和小米椒混作一团,色彩鲜艳,实在是美极了。把握不了世界,但可以把握我的餐盘。

2022年11月10日
领到新笔电了,给她取名为伊眸,因为今天一整天都在emo,来回两趟南京到句容,开发票、拿合同、走报告流程,去办医保卡,回一趟南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在19楼与18楼之间不断穿梭。

无尽的累意。
很累,很疲惫,生活上的,工作上的,各种意义上的,想大梦一场,但是最近做的梦总是关于工作,关于suicide,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倒也每天六点之前下班了,然而就是累,满脑子都是工作,不由自主。其余时间看书,像吞食止咳糖浆般,压住工作带来的持续性感冒。也不想和人聊天,翻来覆去同样的话题,同样的语言,同样的艰难,我自己的事情一团乱麻,还要支棱起来接受他人的垃圾。我讨厌疫情这件事,也讨厌疫情这个话题、这个词,为什么总是要谈论出行上的顾虑,询问返宁离宁的防控政策,我不想要讲这个,我们的精神世界已经荒凉到只剩下谈钱、谈疫情、谈恋爱脑、谈娱乐猪圈了么?我感到无力。

我现在可能有点不对劲,回了一趟南京,心里特别恐慌,总感觉做错了什么事情,明日就要大祸临头,报告的分量太重了,非常不好的预感,进而想到被辞退。喜马拉雅的猴子又出现了,非常害怕,今天是说了太多话了,见了太多人了,还能装,还能装,言多必失,言多必失。一些批评的话灌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太恐怖了。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不知道这次怎么捱过去,仿佛天都要塌了。

2022年11月11日
日子过得很恍惚,突然就11号了,然后想起今年年初的事情,这十个月像一生那么长,又像一秒钟那么短,时间流逝的感觉确实是这样的,痛苦的事情经历时觉得漫长,但事后回想起来又觉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巨大的损耗。
这一年我开始读怎么也读不懂的诗,或许诗本身就不是让人去理解的,要承认有一些事情是不能被“理解”的,比如月亮吃饱了饭,绿萝穿黄衣服,清晨大雾变化出孙悟空的形象……它不可译,不能译,但是人类强行翻译。
我最近读巴列霍,还是政治的诗让人有共鸣一些,暴虐的、冷酷的、死寂的,我们当然不该肆意使用词语,可是除了浪费词语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身的状态。

2022年11月13日
今天也很现充,去买了三角阀,请师傅来修好了水管,把厨房的漏水问题也小小解决了一下,然后去拿快递,解锁了新地图,走到了人气比较足的地方,看见了生活化的人群,去柒技买了面包,在路上就把三明治给啃了。煮了粉吃,傍晚睡了觉,寄了快递回家,洗了衣服,收了被套,读完了书《逃之夭夭》,这几天读的书都可以打上五颗心,今天一天算是治愈我了,但是傍晚睡了觉可能晚上就睡不着了耶,哦,还发了很多条微博,找回来了一点写东西的感觉。黄伟文发了新歌《诛神的黄昏》,里面有一句歌词是“由笨蛋一统天下”,挺像作为微信动态来着,但是很害怕微信被封掉。如果日日如今日就好了。哎,一声叹息。

2022年11月14日
双十一的快递差不多都取完了,晚上因为W和D加了一会班,于是被D带去喝羊肉汤了,然后看到了老街,有很多梧桐树,巷子很窄,人烟很足,老城区令人感到安稳,没什么戴口罩的人,满好的。

2022年11月15日
气温
在狭小办公室,相对的两张办公桌,桌面台上各放置一张发热暖桌垫,空调开至28摄氏度,仍然冷。午后去获取返宁资格的路上,阳光明媚,微风拂面,银杏叶洒落在街道,环卫女工在清扫,耳际有直升机轰鸣的引擎声呼啸而过,道路左近是市里医院,喇叭传来人造词汇的呼叫,走了几步便热起来,背后有微汗蒸发,播客在分析时局,夏天和冬天,办公室里面对表格与草地上吃红薯的人,互相不能理解的人。

信念
放开还是封锁,躺平或是静默,使用的语词搭配使用者,一切清晰,图穷匕见。一份战争后方的报告,一个被塑化的概念,屈辱且激进的反应,培养基。不再试图理解他人,做观察者,信仰善良。

老街
门楼上贴大红色对联,对联写什么字已不记得,全球知名品牌与地方羊肉汤馆相隔30米,乡镇与城市的交响乐。梧桐树兀立初冬,五金器材配件店旁,香喷喷法式蛋糕店,多年前的战时香港,少女与少女,冰淇淋与炮弹。

幻象
蝉,眼睛,蝴蝶夫人,或者是蝴蝶先生。监牢的铁窗,相对而坐,一点真心,归国航班,艳红的旗帜,艳红的动脉血,浇在北国冰封的冻土高原。

2022年11月17日
工作还是那些狗屁工作,认清这一点,毫无意义的工作,只有交换价值,交换金钱,用金钱换取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安全感绑缚在我最厌恶的权力上,泰坦尼克,下等舱和上等舱,最后都是要沉的。
今天有学习,只有学习能带来确定性。杨宁老师新更的《文学理论》,最新一讲讨论文学的本质,讲到了忒修斯之船、本质论与反本质论、唯名论与唯实论,反本质论容易走向虚无主义,本质论则预设了事物必然有其本质,容易抽象概括,overgenelization. 取法其中,没有绝对本质,但又相对本质,每一个时代都有那个关乎文学的相对本质,相对本质可以理解为,《史记》不如《红楼梦》有文学性,而《论语》则不如《史记》有文学性。最后提及伊格尔顿的《文学事件》,文学是一场场事件,王羲之再也写不出那篇名扬千古的《兰亭集序》。
后面听了《逻辑学》,到了第七讲真值树法,有一点点反证法的意思,像在玩一个积木游戏。
学习真令人快乐啊,做纯粹的事情令人快乐。

2022年11月19日 阴 Sat.
躺了一天,读完了《大地上的事情》,《“读书的料”及其文化生产》,看完了《偷香》,《往日情怀》,沉浸在艺术世界的一天,现实里当然还是有很多惨绝人寰的悲剧,偶尔瞥一眼还是觉得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有两位货车司机因“瞒报行程、妨碍防疫、造成巨大经济损失(1.15亿防疫支出)”而被判刑四年,那我们因封城而受到的经济、身体、心理等伤害呢?政府连道歉都不会有。
割裂,虽然知道不要整天活在恨里,可是怎能不恨呢?我的生命,那么多人的生命……

2022年11月20日 晴 Sun.
还是宅着读书看电影,间或想点事情,对一个虚构的人发表长篇大论关于“我自己”的发言,ego还是太大了,非得对着空气指手画脚一番。
也不算内耗吧,就是平日里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太辛苦了,有点机会就要排毒一次,小时候睡前总是回忆,现在是很少回忆了,现在都是发表长篇大论……

2022年11月21日 雨 Mon.
“我愿意为伊朗女人的一根头发牺牲一切。”
from伊朗国家队主力阿兹蒙
为支持伊朗国内的女性主义运动,伊朗足球队在世界杯赛上拒绝唱国歌。强权绝对阻挡不了自由的风。我们还在泥沼中挣扎,但也会有希望的光存在吧?就像随机波动里许子东说的:没有任何艺术作品,这是铁证。任何扭曲事实的宣传都无法把这一事实掩盖,艺术是最后的真实。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只要还有这一点点希望,我就要睁着眼睛看着。

2022年11月22日
云收雨歇的工作日下午,百无聊赖,想起前一日歌女发表的随笔还没看,便点开来。是的,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具身体的精神状态,那就是疲倦。曾经滋养过灵魂的艺术家们,在面对复杂如斯的棋局时,并未给出令人心满意足的答案,于是开始自我开解,是我的目光为她们镀上金边,她们没有义务去回应世界,同时回应我。然而,然而,在读到歌女对象宝说抱歉把她带临此间时,内心还是小小地抽疼了一下。上帝没有应许我们一个至善的世界,但看着它一步步下滑、毁坏而至溃烂,终究是不忍的。
这一年来我从未起心动性写过任何一篇关于“自己”的随笔,太多愤怒、无力、恐惧,语言达不到的地方,便只有沉默以对。还能说什么呢?争夺语言,亦或是争夺对语言的定义权,在坚硬至近乎金刚石的现实面前,人如草芥,人如蝼蚁,人如深秋傍晚路边被吹起又即刻落入泥淖中的一小片枯黄银杏叶,书写变成一种耻辱。
同样是这个时节,三年前的秋天,我遇见了歌女,如饥似渴地阅读她的文字,像吞噬梦魇的兽,像遥隔云端确证一种存在的可能。北师大是她的维吉尼亚号,小波是她的青铜骑士,葛薇龙与乔琪乔的爱情影响她十数年间的爱情观,噢,还有,还有东坡太白,还有红楼老庄,还有那些埋在故纸堆里的人间的妖。我在金陵行过无数次梧桐道,寒风瑟瑟,路遇大雪,耳里听伦纳德·科恩,总会想起,十几年前的帝都,也是那样料峭的冬季,她骑一辆大二八,穿过种满梧桐的老巷子,背包里是用仅剩的50块买下的卡尔维诺。
无论怎样自嘲或否定,我都还是那个矫情的文艺青年,会感春悲秋,会为一句妖气腾腾的句子彻夜难眠。
“探戈怎么能一个人跳呢?这也未免太寂寞了。”
“云生,这是厌倦的时代。”
“所谓士可杀,不可装X。”
“我的电脑输入bbb 时第一个词是八部半,这足以证明我是一个文艺青年。”
……
还有太多太多了。我怀念的是那个时代,尽管波米说,许多人都说,从未有过黄金时代,一切不过是幻觉,大梦一场,但我还是信,信我遇见的人带给我的黄金般的时刻是真实存在的,信陈清杨和王二在露天席地的草丛里,爱情它来过。
下坠的世界里,抱住即将灰飞烟灭的记忆。

2022年11月23日 阴 Wed.
再次见识了物种多样性,也确认了,此地的所谓中产阶级,就是他妈的狗屎不如的一堆垃圾玩意,垃圾是可以回收再利用的,把他们回收了是处理机器都嫌脏的活。
我在怀疑是不是我不够努力所以陷入这样一种环境,还是说这里的人不管是谁都是那种别人死了没关系最好自己还能发一笔大财?
我们心诚血热始终是善良的,而他们玩弄语言去攀升虚伪之崖。话语是外溢的自我,由人们说的话可以得出他是什么人,所有人的语言和行动的复合,则定义了什么是人,以我对人的定义,这里90%的人是魔鬼。

2022年11月24日 晴 Thu.
好像生活也只能这么过下去了,放在电脑包里的支架带到住所,再带回办公室,再带回住所,反反复复,西西弗斯推石头。

2022年11月25日
这座城市,在这个深秋,我终于去小摊上自己买了一次糖炒栗子,什么时候感受到气候,就是这个时候。
然而远方大火,新闻上官僚说人民自救能力不强。

2022年11月26/27日
昨天很早就醒了,读书,然后吃早餐,上班。因为封控,乌鲁木齐火灾死了很多民众,各地都在声援,由学校开始,我看见很多学生、市民都站起来,走向广场与街道,手举白纸,口号越来越有力,真好啊,真好啊,除了说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2022年11月28日
窗外在落雨,经过这一年的种种我忽然明白安溥唱的那首歌,得到的都是侥幸,失去的才是人生。不仅爱是幻觉,知识、信仰、亲密关系皆是幻觉,是海平面上升起的一抹浮光,人是沙滩上用泥沙堆城堡的孩童,那城堡在想象中坚不可摧,每一粒尘埃都是它的筋骨与脊梁,于是那些孩子一直堆一直堆,把悉心捡拾的野花、枯叶、水草装饰进城堡,直到海浪沿历史的痕迹走来,把城堡重新碾碎为沙粒。


任何作家都只能写属于他的那个故事,天才作家就是处女作就把那个故事写出来的人,其后不论怎么写,不过都是那个故事的变奏。世上的作家中大部分主要用脑子写作,还有一部分主要用心写作,他们中或多或少都要玩弄语言,高级点那叫做锤炼字句,其实都是玩弄,但是有的人玩弄着玩弄着付出了真心,有的人玩弄着玩弄着觉得语言不过如此可以肆意摆弄。做一个读者要做的,是识别出真心。


还是会在夜半时分想念你,在数位的浪花与浪花之间,怀念阿根廷烟雾朦胧的清晨,高架桥四下无人,远方河流的信号灯忽明忽暗,你拉着我去散步,怎有人凌晨散步,皮衣外套抵挡不住寒风,正如我抵挡不住你小鹿一般的眼眸忽闪忽闪,面对你的眼睛我还能说什么呢,投降是我对你最高的忠诚。小张或是小李,香港或是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些都是你的注脚,但我想我是太爱你了,伊瓜苏瀑布倾泻而下几乎要把我吞没,我却仍在想死之前与你在怄气这可真不值得。后来我决心忘掉你,忘掉你就是记起我自己,从此我的生活倒转,天不是天而是地,电车在逆行,跟着生活流时我多想听到一句不如我们由头来过,然后我们会出现在世界尽头的夜班公车里,贫穷却拥有一切。


人是没办法永远假装的,假装自己很快乐,假装自己很知足,假装自己拥有一切,到最后总会发现纸包不住火。从前的种种迹象会反复在记忆中重现,提醒自己那是不义的,一个人越坚定,也就越脆弱,越容易摧折。
没有什么颠扑不破的真理,也没有什么永恒的信念,能被称之为信仰的只能是那些与时俱进的精神,因为有纠错机制,所以越辩越明,最后呈现为真。许多人最终会像《长日将尽》里的史蒂文斯一样,回首过往只余一声叹息。
重要的从来不是说服别人、在声量上压倒别人,证明自己正确是这时代的幼稚病,真正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如何有尊严地生活。生活是爱,美,语言,观念,乃至一切,我们从此刻出发,为的不过是生活,日常生活,若没有日常生活,未来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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