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轻轻吻一吻,证明不是路人。


受那首坂本龙一弹厌了的曲子误导,第一次看电影时总想着世野井和劳伦斯是一对,愣是想要在他们之间硬看出爱的火花,当然失败了,这是前话。

今天重看,一般很少会在同一年之内重看同一部电影或书,可能今年被摧毁太多次了,哀愁的预感遍及全身。

《战场上的快乐圣诞》有几个元素不得不提,最重要也最鲜明(可能也不够鲜明,毕竟观众更愿意看同性爱)的当然是导演大岛渚一以贯之的反战立场,反战,而非反战败,这一点贯穿全片,在每一个主要人物的生命历程中埋下伏笔,这一点是需要被学习的,一个人道主义的立场可能很容易被立意,然而不主题先行,不写命题作文,而是在场景、台词、音乐、调度、镜头中慢慢让观众明白反战,这体现了大岛渚的精神深度。

劳伦斯是坚定的反战人士,他的人物形象从影片开始直至结尾没有明显的变化,醉酒的原上士释放了他与杰克,笑着说自己是圣诞老人,某种意义上,劳伦斯才是本片的圣诞老人。劳伦斯作为精通日文的英军战俘,是与日军沟通的桥梁,一方面他被日军讽刺,在日军眼里,成为战俘是一种耻辱,应该剖腹自尽以死明志;另一方面他也为他的同胞挖苦,同胞们认为他自以为懂得日本文化,是俘虏营中的叛徒。但是劳伦斯本人,他作为一个精通斡旋的角色游走于日军与英军之间,想做的只是,让两方和平相处,尽量拖延到战争结束。劳伦斯也不止一次说过每个人都错了,在他的眼里,战争毫无意义,他知道日本会战败,然而酷刑已然发生,胜利的重负他自己也难以承担。

劳伦斯是作为大岛渚的意志存在的,大岛渚借劳伦斯之口剖开日本民族的内核:这是一个焦虑的民族,他们活在过去,必须要一起行动来做一些事。

焦虑在电影中无处不在,世野井在军事法庭上对杰克一见钟情,救下杰克之后将他安置在战俘营中,从此他变得暴躁,出其不意地发出各种指示,半夜偷偷去医务室看杰克,询问劳伦斯杰克的恢复状况,但就是,不敢直视杰克的眼睛,也不敢与之对话。

原上士则热衷于向劳伦斯展现日本精神,强迫英军观看同性恋剖腹,以猎奇的口吻向劳伦斯打探英国是不是很多同性恋,动不动对劳伦斯与其他英军挥动手里的鞭子……在这些表现中,大岛渚凶狠地撕开了日本民族的创口:面对西方现代文明既自卑又傲慢的心态,由于站在上位手握权柄,武力对抗文明,则更显得可笑。

反战与反思民族性是一体两面,因为日本的民族性才有了侵略战争,又因为战争才将民族性深刻而全面地暴露出来。

如果说劳伦斯是一个固定的人物,作为反战标杆存在,那么世野井、原上士、杰克则是随影片的行进而逐渐成长的角色。世野井本应参加二二六,只是当时他在满洲,等事件结束后他的朋友都死去了,他自觉自己被遗留在世上苟活。在世野井的世界里,效忠天皇,为国捐躯,这是人生的意义所在,战争是光荣的、不容置疑的。如何将人从虚假的宏大叙事中拉出来使其回归爱、回归自身?用理性是不能够的,用理性无法撼动世野井的信仰,那么用另一种信仰可不可以,于是有了在军事法庭上的一见钟情。此后世野井的心便是在国家与爱之间反复挣扎,他的灵魂与身体都告诉他他爱上了杰克,他的理智却告诉他杰克是恶魔,是摧毁他的恶魔。直到世野井决定杀死指挥官而与此同时杰克走向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了他的脸颊,他终于明白骗不了自己,爱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然而死亡也将显露它的阴影。杰克用吻唤醒世野井的良知以免除指挥官的死刑,得到的是被活埋的命运。月色下,醒悟后的世野井割去了爱人的一缕金色头发,并对杰克行了军礼,白色蝴蝶停在杰克的脸颊上。

杰克,一位优秀的英军少校,同样也是一个被年少梦魇困住的人。小时候弟弟被众多学生霸凌,他站在墙边拐角听了全程但没有出声,事后撒谎自己并不知情,弟弟被一群人逼迫着唱歌,歌声宛如天籁余音绕梁,这声音的背景却是霸凌者凶恶的目光,这令人想起战俘营里发生的爱,同样恶毒的环境,以及永不磨灭的在沟渠中生长出来的美。杰克羞愧于自己的懦弱,对于当年的袖手旁观耿耿于怀,不能原谅自己,在吻过世野井被活埋后,终于在临死前梦见了弟弟原谅了他,弟弟唱的圣歌响起,他回家了。

原上士作为战俘营里的长官,地位在世野井之下,与英军代表劳伦斯沟通频繁,他的底色同世野井一样,但他没有世野井一样强烈的毁灭欲和情欲,在与劳伦斯的相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被改变,他与劳伦斯的关系更隐晦,可以解读成友谊,解读成爱也未尝不可。片中三次响起《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均是发生在他与劳伦斯的对话中,第一次在影片开头,原上士让劳伦斯带领战俘去看切腹,第二次在醉酒时自称圣诞老人释放了劳伦斯和杰克,第三次在影片结尾,角色倒转,盟军胜利,原上士被判处死刑,临行刑前一晚见到了劳伦斯,并对他用英文说了一句:Merry Christmas,Mr Lawrence.

大岛渚借爱的毁灭来诉说战争的可怖,战争的逻辑很粗暴,很武断,剖开迷雾不过是一些被建构起来的宏大叙事,是荣誉、伟大、精神、民族、国家,就是没有人,没有具体的人,没有具体的爱与欲升起或幻灭的时刻。在这部影片中,大岛渚克制且唯美,对日本的民族性解剖也很“文明”,而在《感官世界》里,女人用象征日本精神的军刀割下男人的阳具,就像割下日本一整个民族的虚伪的劣根性。是从大岛渚开始,我才在电影中明确地体会到反战,而非反战败,意味着什么。用余则成的话来说,就是,我没有信仰,如果说有,那我信仰良心,信仰生活,信仰你。

信仰良心,信仰生活,信仰你。
不要信仰slog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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