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24日至6月6日


2022年5月24日

恐惧像海浪一样涌来,绝不讳言畏惧权力的倾轧,畏惧福柯所言的那个世界,畏惧奥威尔的Big Brother,一种逃无可逃的宿命,恐慌感蔓延了整座山冈,因此也愈发敬佩那些开口说话的人,我只会尽力保持沉默。 人实在太弱小了,试想一下奥威尔吧,那是不可忍受的世界,而竟然,我们也如此世世代代生活下来了。我常常觉得自己是那个特殊时期的犹太人。 已经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电话里的关心是警告,每一步都能够拍死你像拍死一只蚊子一样轻易,而最荒谬是,蚊子可以叮咬,你不可以。 礼乐崩坏么?是哪一种礼乐,我此刻真恨那些看似鲜花着锦的历史,为什么嵇康不多一点呢?为什么弹《广陵散》的人不多一点呢?然而,然而,嵇康还是拥护那套传统,只是对象不同罢了。 永远逃不脱循环。

2022年5月25日 星期三 晴

天气稳定地热起来了,换衫,换上连衣裙,热午出门核酸,柏油路面渗透出刺鼻气味,大地炙烤,食欲消退,热咖啡换成冰咖,一天一杯是能控制的极限,最好当然是一点刺激性食物都不要吃,酒不要喝(能控制住,这里没有好喝的),奶茶或茶都不要喝,也行,茶包只有立顿可售,味道难以恭维,烟,目前尚未解锁。

最熟最烂的夏天要来了,擦肩而过的男生带来充溢着汗味的风,克制住不用汗臭味来形容,这是我的未经克服的刻奇。蔷薇耷拉着脑袋,花瓣边缘有炙烤的焦黄色,明明几天前她们那么活泼,凌乱生长,却也各有各的天地。

依旧读书与观影,间或看龚姝的日记、诗歌、阅读记录,突然感动起来,何等的殉道精神啊,读了这么久,写了这么久,并且,丝丝入扣地,上传至腐烂的赛博空间这么久。转念一想,我也很了不起呀,到今年六月,日记就写了有七年了,简直不敢相信,半途而废的人,怀抱热望做这些毫无任何社会认可的事情这么久,而且确信会一直写下去。在这个意义上,我承认我还是爱自己的,永远不放弃用文字救出自己。读与写是我的宗教。

看了《希望沟壑》,虽然早就被告知远鉴字幕组臭名远扬,然而还是被惊讶到了,「每」竟然可以误写为「没」,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分明听见every,回头倒放十秒,果然如此,害人不浅的翻译。

由此也可见,人是多容易被糊弄,若是法文德文意大利文,黑的说成白的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再联系一下实际生活中断章取义,为了宣传无所不用其极的媒体,实在是,可怜我的同胞们,不仅要练金刚胃,也要练金刚心。

2022年5月26日 星期四 阴

昨天还说天热了,换上连衣裙,今天大阴天,空气弥漫着夜里下过雨的湿润气味,换回紫色夹克外套,走在路上闻得见清甜气息,天气好极了,鸟叫声也大,想听上一整天,一生一世。

还是读书、看电影、吃饭,去了两次食堂,不容易,原因还是天气好,愿意出门,夕阳挂在芦苇、柳叶、湖水中间,换个角度就看不见了,拍张照片的功夫已经沉下去一半,好景不常在,若果不是要开会,绝对看完它整个落下去的过程。

班会开得人绝望,密密实实的流程,审核,填表,先哀叹我的六月,人类创造了工作,再创造麻烦,再创造需求,再创造解决麻烦的人,再创造人,我们是新新人类,被数字和A4字绑架的人类,多么骄傲自称万物灵长的人类,而且还要加大力度继续繁殖人口红利的,人类。

我不爱人类已经很明显了,我爱人其实也很明显了。想对一切规矩和表格say I don’t give a fuck.

2022年5月27日 星期五 晴

冰美式加单份糖,不伦不类,像之前自制的生椰拿铁,酸与苦与甜交织的感受,等冰化完了还没喝完。傍晚散步,绕了一大圈,路上时不时看见摄像头,最人迹罕至的那条路,和摄像头狭路相逢,转弯到了食堂,乘扶梯去二楼买一杯豆浆,山林与现代化,目不暇接,恍若分裂。

订购了木心美术馆的周边,有一枚925银戒,十枝印俳句的铅笔,凑单包邮加了一本《温莎公园日记》,在邮过来之前应该能读完《文学回忆录》。

从前不知道木心好,太年轻了,精神上没受过大苦,读木心总觉得隔膜,也是下手急了,一打头就读《文学回忆录》,读不通,放下。后来上班,读散文、诗,觉得一般好,没有击中,少年不识愁滋味,是幸事。

一整天读木心,常常笑出声,偏见他有的,爱他也有的,失手的地方呢?那也有的。但是他品行好,不呻吟摆弄,说一句是一句,于是得人信任。

可以学他做人,张爱玲不能学,艺术家里,木心是好人,可爱人。

2022年5月28日

两天时间都在读《文学回忆录》,击节赞叹处有,读到兴高采烈处想跳起舞来也有,因知识浅薄读到困倦闭目小憩也有,像当年陈丹青他们听课听困了,一笑。总之艺术是木心先生的流亡。后记写得好,陈丹青懂他,冷冷清清地风风火火,他在自己身上克服了这个时代,一个字一个字读出去,写下来,救出自己。我也可以的。人人都可以的。

近期应该不会读文学理论了,书读得太少,需要补课,囫囵吞枣或是精挑细选都可,道阻且长。

明天应该能收到周边吧,暗自期待一下。

下午飘起了雨,帮一女生收衣服,获赠一颗巧克力球,其实雨已经停了,做无用功。拿伞出门吃晚饭,出餐厅又开始飘雨,不散步了,窃喜今日心安理得不做运动。人类之惰性。

随手写的碎片,涉及时事,转发很多。社交网络的荒谬就在此处,只想听符合自己观念的,其余都该打倒。却不知观念有变化是常事,什么不变呢?艺术。这是木心教给我的。

在人生的这个时间点读木心,好极,读者与作者的相遇,缘分很重要。好的作者,总会勾引你一读再读,当时读不懂,不合口味,没关系,以后有机会。2019年读过木心,去年也读过,没想法。今年读《文学回忆录》,每一句偏见都好,那时候真傻,现代主义与现实主义都分不清,就开始读《文学回忆录》,怎么读得懂。

山不来,要去就山。

2022年5月29日

凌晨搜木心,发现陷入争议,撕扯很难看,那位卢女士写论文还是非常有意义,先表敬佩。全文还没读,但看标题她已经非常客气了。似乎木心读者与网友陷入骂战,互相嘲讽,陈丹青被嘴已经很多年了,我一点也不担心。

是抄袭,还是文本再生,是谁发表的文章,什么时候发表的,有没有遵照木心的意思来,一桩悬案。但总归还是不雅。

今日收到木心美术馆寄来的周边,戒指大了一点,能戴。《温莎墓园日记》已经翻完了,没有散文好,也比不上一些诗。我喜欢的木心是作为读者的木心,《文学回忆录》和《鱼丽之宴》,心甘情愿奉上五星,一些写罗曼蒂克与爱情的诗句,宛如金石般掉在地上,也好。

但依旧不解,为什么读者会自称粉丝,粉丝自降身份了。记得大量听苏打绿那会儿,看见《秋:故事》的长评论有一条,标题是:论吴青峰是如何变成一个low货的

写得很好的文章,把吴青峰的脾气、为人处事、缺点一一掀开,不是十年听众都做不到这么详细。我感谢这篇文章的作者。

现在有一种怪风气,非得把人当成信仰来供奉,弄得不好就要大打出手,赛博死亡,不死不休。何必如此,偶像再好也比不上自己重要,人不承认这个自私是虚伪的。


又读了半本《女性作家访谈》,珍妮特的40页访谈太合我口味了,决定放下书,再读一本她的小说。

2022年5月30日 雨转晴 

看《绝美之城》看到一半喘不过气来,太down了,决定去麦记吃个堡,吃完还是down。雨后初晴,沿途树叶颜色都变得更深,是我喜欢的墨绿色。

决定转头去读《甜蜜生活》。理由是这样的:因为《绝美之城》像费里尼的《甜蜜的生活》,以维贝为原型的《轮舞》签约了,《甜蜜生活》也是以维贝为原型的。

但显然今天就活该down,《甜蜜生活》一如既往,是脉脉的风格,我们读者只好接受最深的刀,笑着走至终章。

唯一感慨:真不如把《绝美之城》看完。

2022年5月31日

五月最后一天了,明天本应该是个快乐的日子,lockdown两个月的城市开始放开,我辗转拿到的出门申请让我明天可以离开这个困住我三个月的学校。最后一次去图书馆还书,《李白诗词文选评》没有看,《张枣的诗》也没有读完。拿学士服和双证外壳,签字像画押,午间天热,鼻翼两侧冒汗,学院似乎在装修,师傅们拿着工具敲来打去。

我不想也无意走进那样的场合,被新话包裹,人被化约为能指,junk job 的拥有者们却觉得掌控全世界。权力是春药,同时权力又虚弱的像阳痿,每到周末,汉江里的伟哥浓度是工作日的数倍,死鸭子嘴硬的人类呵。

总之五月结束了,六月匀速地走来,事情按照顺序逐步发生,在五月读完的最后一本诗集中,佩索阿告诉我,不要思考,一棵树就是一棵树,去感受,去拥抱,去爱。

此刻我在饮酒,庆祝明日的虚幻自由,庆祝明日的节日,尽管我不再是孩子,庆祝集体记忆的胜利,庆祝长烟落日孤城闭。

我的孤城闭上了,燕然未勒归无计,可是实际上,燕然是一场幻觉,只有死去的肉体和衰老的灵魂是真的。

2022年6月1日

在被lockdown81天之后,我出去了。乘公交,转地铁,过安检,点一份午餐,逛优衣库,强迫自己社会化。新街口似乎没有往日繁华,又或许是因为工作日,人流量就应该是这样,不清楚。但旧年老师说过,疫情之后,新百萧条了很多,那是2020年的课。

读《政治哲学》读了40%后弃读,五月读过的与政治学相关的书都比这本书更深入更学术,这本口语化,力求简洁通顺,是极佳的入门读物,如果高考完之后读这本书会很不错。不过我当年读的是王小波,效果和读这本差不多。

书籍的作用不会因其类型而被固定,读书最显而易见的好处当然是让读者成为更明事理的人,不容易被煽动,富有对痛苦的想象力,敏感而坚强。

但就我自己而言,读书是我存在的方式,它没有非常高的意义,我只是不知道除了读书之外,还有什么方式能让自己获得长久的快乐。欣赏艺术是我生命中唯一反经济学规律的事情,边际效用递增。其实习惯的培养也应该是这样,只有习惯能够给自己带来边际效用递增的感觉,习惯才不会荒废。

有人问坚持写七年日记怎么做到,很简单,因为需要以年为单位坚持的事情我都做不到,所有超过一个月的行为模式,我都不需要坚持,它们如呼吸一样,我总不能讲我在坚持呼吸。

但如果呼吸等于活着的话,我确实在坚持活着。

2022年6月2日

纠结了一小会儿还是去看仙女的电视剧,看到第五集还是第六集看伤心了,法律偏袒家暴男,需要男主拯救才能脱离苦海,当然可以解释说封建社会女人步履维艰,但是我只会想到现实,然后惊恐。

《绝叫》也是写一个女人如何被生活折磨而走向毁灭,日本的社会派推理永远都是差不多的,其实。然而我依旧一而再地为主人公伤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只能用来形容天灾,而我们面对的,大多是人祸。

2022年6月4日

读了一天书,接到电话快要疯狂,真的非常讨厌接电话,社恐人的悲哀。

如果还延续旧年的学习路径,应当是在消费社会和文化工业里打转,顺着法兰克福学派的学术理论走,但是今年看了很多政治学、政治哲学的书,其实我对这些知识不感兴趣。然而在物流受阻、举步维艰的匮乏日子里,读消费主义也太何不食肉糜了。 今日开校,希望一切恢复至可以忍受的水平,让我读消费社会时不必有道德上的担忧。

2022年6月5日

看了《小说家的电影》,最后几个镜头近乎甜腻了,完全失去了克制与自省,他好爱她,仿佛就为了拍一部只给他们两个人看的电影,比婚礼记录片还要私人,然而却又是公共的,竟然也带到了柏林,拿到银熊。简直是要全世界共同见证他们的爱情。

相比《独自在夜晚的海边》,金敏喜还是那个金敏喜,但洪尚秀更笃定、温柔、诚恳,说一句是一句,并且,在这段关系里,更有安全感了。即使这份笃定被包裹在戏中戏里,你也必须承认,他从容了很多。

是的,我坚信在这段关系里金敏喜是主导的,从她在镜头下的表现与洪尚秀的拍摄风格转变可以得到验证,而我希望,他们这一双璧人,艺术家与他的缪斯,感情可以长久一点,再深入一点,拍出人性的不同变奏,这是影迷的福气。

2022年6月6日

这些年的阅读与思考只是为了那句德尔斐神谕「认识你自己」。大抵发觉到自己是个很决绝的人,敬往事一杯酒,不爱也不回头。

重要的永远是此刻与未来,此刻意味着确定性,这一秒我是什么样的,我在爱什么,又为什么而感动;未来意味着可能性,是未知,亦是动力,一种想象性的实现。但是在不确定性陡增的2022年,未来在我的世界里所占比重越来越小,我也希望它越看越小,因为一切正如黄伟文写的:讲好一起看奥运,都怕有突发。在今年生日那天,爷爷的离世何尝不是一种突发。

高考前夕了,到处都在发高考加油的文字,鼓励像不要钱的水花一样漫天飘洒。我认定这里面有一种不诚恳,博主当然是好心的,但这很媚俗。但凡经历过的人都明白,在人生里,高考真的是个人为放大的概念,并且由于这种人为放大,塑造了很多悲剧,有人一生走不出失利的阴影,有人抑郁焦虑,有人成功后无所适从。真正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今天晚饭吃什么。

经验并不可以移植,大部分书都没有看的必要,社交网络不会学到任何知识,喜欢的博主总有除魅的一天,荒凉真相会诞生于一个夏末秋初的凉爽夜晚,世界呈现它原本的模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很多努力是做消磨时间的无用功,爱情会有死亡的时刻,繁花落尽之后,生命的脉络是一个没有核心的「空」。

以上这些「道理」在十年前我就明白,但恰如景观社会里的孩子总是先看到海的图像,再看到海一样,我总是在经验过后,才真正理解那些道理。

现在还不能确定地说人生值得一过,看见新生婴儿我也并不觉得无限的希望,反倒有点心疼。然而生命也还是有值得记取的事物,譬如今日,看见白云遮挡夕阳,边缘冒出金光;因为喜欢的作者被骗而我什么也不能做,于是push自己写了长评,但结果很好大家都满意;在落地窗旁边读完了辛波斯卡最后一本诗集,从傍晚读到夕阳余晖渐次消失。

我总是愿意记录,那些忧伤的与喜悦的,写过之后便一部分散落于天涯,一部分长成我的灵魂。我的悲观主义又臭又长,但绝望之余又总是看见路边栀子芬芳,小猫晒太阳。

平生最不喜臧否事物或人,然而情绪上头写下的话能装一箩筐,最后又是自苦。我矛盾又坚定,自己仍没有看明白自己,也讨厌笃定到一切尽在掌握的人。

在等洗衣机的时候写下这些,当作这四年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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