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东西

这个题目,其实已经写过三次。去年年底我想再补些记录,拖拖拉拉到现在才落笔。

有一个神奇的usb,2018年我曾记录说已用它12年,而现在,它陪伴我已17年还要多了。这几年间它‘丢’了两次。一次是大概21年,到处不见,从春到秋,才发现在我一件新的西装外套口袋里—-那件西装自从买了也没有穿,挂在办公室的柜子里,只是某个下午有点冷穿了一会儿,去打印东西,就把u盘顺手塞到口袋里。那之后天气骤热,竟然隔了好几个月才再摸起那件衣服。到了23年底,有个工作是去别人的单位。到了地方,先用usb把ppt拷贝到对方电脑上,没立刻收好,随手搁在我放衣服的椅子上。等工作结束已全忘了u盘,拿起衣服背上包就走了。等想起来时,不抱希望地请人家帮找找,当然是没有。我想,这次真的丢了。又过了好多天,我回天津,又从天津回来,照例打扫家里卫生,收拾东西,擦地擦鞋。移动一双棉鞋地时候,usb忽然掉了出来—-录节目那天穿的就是这双鞋,鞋子上有几条皮带子,usb掉在上面,居然神奇地卡住了,我一路回家竟也没掉下来。这个usb又神奇地失而复得了!

23年底,别出心裁地翻出二十年前的旧羽绒服穿。羽绒服是刚读研究生的时候买的,当时我妈大概要郑重其事地给我买一件厚厚的外衣,特意去了商场,还拉上我家最会买东西的姨妈。当时并没有网购渠道,商场价格还算正常,也有真的折扣(不像现在,同样的东西会比橙色软件贵很多)。当时是夏天,我会持家的妈和会买东西的姨,都认为这个季节买冬衣最划算。但夏天买冬衣,试穿的时候总会觉得肥一点不成问题—-反正冬天穿得厚嘛!(又或者是二位妈妈暗中觉得我又发胖的倾向?)总之,买了一件及其肥大的羽绒服。其后的二十来年,这件厚衣服一共也没穿几次。可能是因为暖冬多,学校里各处暖气给得太足;可能是因为三年后我就去了没有冬天的加州;更可能得是它实在太肥了,即使冷的日子,我穿着毛衣套上它,还是晃晃荡荡,我和衣服之间还需要两个瘦子,才能实现保温。就这样,我读研,毕业,出国,回国,工作了好多年,这件衣服基本还是新的。这个冬天我决定一定要让它出来服役,晃荡就晃荡吧,我背个斜挎包把它捆住好了!但我疏忽了……第一次穿它去上本科生课,走进教室就觉得气氛不太一样。我放下包,脱衣服,一个文静的小姑娘轻声说,“老师,跟你平时的穿衣风格不一样哦”。另一位大大咧咧的姑娘笑嘻嘻滴开麦道出真相:“老师,你的衣服好像美团制服呀!”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穿的时候觉得哪里怪怪的!(这是一件黑色黄色组合的衣服,真的很美团。)最后感叹一句,这件衣服买了二十多年,比这些大二大三的小孩儿年纪都大。(岁月啊我居然也能发这种感叹了。)(最后决定把这件衣服给我爸,他,一个有肚子的男胖子,试了试,居然穿下了。大家评评理,我妈和我姨当年带我买了个啥!)

有一个旧书包,底部最外层的一层防水料子已经完全脱落,有点丑。我打算连同旧衣服一起捐了,顺口跟老妈说,“用了六年整了”。她听了说,“才六年啊”。六年了,我还不够节省吗?在她眼里还真不算。另有一双穿了很多年的靴子,22年初,靴筒开线,当时我拒绝扫码,哪也不去,就自己找了特大的针和结实的线,凑合给缝上了。到23年底,它又坏了,这次是鞋底和鞋子脱开。我心想,这次真得扔了;上网查了一下,某淘宝店2012年买的,居然整整穿了11年!但靴子到底没扔,部分原因是因为老妈在pdd买了一块八的粘鞋胶,迅速给黏上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奇怪的心理,开始好奇这双鞋子到底可以last多久?

书包也没舍得扔,苏州出差还背着。上一次去苏州背的也是它,那时刚买。我翻看那时候自己和老妈的照片,感觉隔了很久很久。2018年到现在,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但也并不是一下子,我们经历了许多,六年中有许多苦痛和抓狂的时刻,许多好像心被剜出来那样的疼。所以这个包也不扔了。

决心扔掉的是两件从加州带回的衣服。一件牛仔夹克,其实还是另一位姑娘回国的时候带不走送给我的,因为一个姐姐夸奖过“这件夹克很好看”,我回国的时候没舍得扔,带回来偶尔穿几次。袖口已经磨得出了毛边,而且也确实很少有机会穿,不如捐了。另一件是纯棉运动裤,买了当家居服穿了十几年,从加州到北京,洗衣机里滚过不知多少次,一直好好的。去年秋天养了猫,这猫可能本体是个猴子,总之很喜欢抓住我的裤子爬,没多久裤子上就开始出现小洞,现在已经大洞叠小洞了。猫好人坏,小猫咪一定是出于好心,敦促我好好断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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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几篇,也都罗列在这里,做个纪念吧:

2017-10-22

最近整理了很多东西。家里的用具,大多是回国后购置的,不过也有很多更旧的东西。比如十一年前室友送给我的水杯,今天还在用。台灯更久远,至今十五年了,是当时流行的护眼灯,后来跟着我出国又回国,多次搬运之后灯管坏了一只,灯身的塑料壳也破碎了,却固执地没有扔掉,继续用。

有一只饭盒,是小学毕业时,数学老师送我的。她说我要住校了,食堂吃饭按点儿的,拿个保温饭盒,多些方便。我很喜欢那个老师,因为她也很喜欢数学,最后爱屋及乌地喜欢这只饭盒,一直舍不得用,收藏了十几年,才偶尔拿出来。记得当年的她,思维清晰又十分毒舌,每堂课先批评校长、主任乃至更“上边”的人,然后开始讲课;却总能讲完,而且在我看来讲得特别清楚扼要。老师现在也八十岁上下了吧,不知道是不是,还那样犀利。

衣服这些年淘汰了很多,仍有几件中学时入手的,洗得非常柔软,家居穿用特别舒服。最旧的一件裙子是妈妈三十岁上下购入的,现在看着十分普通,却是那年她的同事去上海出差,帮大家带来的难得物件;老妈一直珍惜地留着,直到前几年被我翻出来据为己有。还有老姨结婚时候,姥姥给她做的锦缎棉袄;她已不想要了,我却讨来留着,有时候看看姥姥当年的手艺,舍不得扔。

还有枕套,婴儿时候睡过的、小小的一只,绣花图案中间还绣了“小宝宝”三个字,是爷爷写的。还有奶奶绣的一个很大的枕套,上面的图案是当时七八岁的我画的,虽然线条粗糙,也留着。

更早的呢?一直红色手柄的刷子,据说是父母结婚时候某亲朋的礼物,据说是特别做的,很结实。也确实结实,比我的年龄都大,还在用,很好用,不会扔。

最近一年挪了好几次地方,最大的体会是,一个人日常,真的不需要很多东西啊。但尽管没什么买买买的冲动,却总因为一些自己也不能解释的心境和记忆,无法割舍一些旧的东西。这些美好也沉重的,岁月积累下来的包袱。

2018-07-01

收拾东西,忽然意识到某拉杆箱我已用了十九年。最初几年,拉着它在京津间往返;假期总是贪心地带很多书,却总看不完,觉得自己像一只呆头呆脑的蜗牛。不久轱辘就坏了两只,拉不动。我爹不知怎么给修理了一下,又好了,接下来的十几年里,除了轱辘很响,自重较大之外,一直好好的。所以,好像也没有理由扔掉它。后来它作为随身行李跟我出国,太平洋来回飞越了几次;假期出去玩也总带着它。印象最深的是2008年夏天。因为回国行李超重,就尽量往这只随身小箱子里塞书,最后它重得我根本提不动。飞机上是好心人帮我拿上拿下行李架,可入关就没那么好运气了。那一年安检格外严格,我被拦下抽查。还记得自己费了好大力气把箱子搬上安检机,旁边几个穿制服的壮小伙大姑娘默默地看着,并不肯动一下指头帮忙。过完机器,他们又问:“里面是什么?打开看看。”打开之后他们也不怎样,只是开玩笑似地问“你是干什么的,卖书?”那种被围观的感觉很怪异。

还有一只u盘,陪我超过十二年了,常用它随手存些论文和电子书。跟后来陆陆续续用过、坏了或丢了的u盘不同,它从没出过问题,我这样的丢三落四小能手,这些年也竟也没把它弄丢。年初有次给别人拷文档,对方奇怪地问:你这盘怎么才1G,太小了!——是呀是呀。可是2005年底的时候,1G算很大呢。十二年,电子行业经历了几个世代?这只u盘却还是业务范围不变,只是网络随处可得,用它的机会渐渐少了。

2020-05-02

收拾东西,找出一只圆柱形的纸筒,里面是一卷奇奇怪怪的东西:两张小学时候的奖状,三幅美术课的作业;还有一张Klimt的three ages of woman的印刷画,已经忘了在哪里买的纪念品。

其中一张奖状上是我爸的毛笔字。那时候我们就住在小学校对面的胡同,老师们年末聚餐会到学生家借碗碟筷子,语文课写作文会让学生抱小动物来给全班“观摩写生”(我抱去了家里的猫,但伊誓死不从哭嚎不止,于是惨遭淘汰,换了另一位同学家安静的兔子)。大概那段时间某老师知道我爸会写毛笔字,期末就送全校的奖状来让他抄。要不是今天翻出来,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不过,小孩子的东西能留下来,大多还是家长的功劳,说不定存着就是因为他自己得意?美术课的作业我都有印象,应该是我自己要存的。我最喜欢小学的美术老师,她总是说,我有两个女儿,可还是喜欢女孩子。她二女儿的名字跟我一样。她们一家人都喜欢小猫,那个年代就愿意花钱买胶卷,拍了很多家里猫咪的可爱照片。有一次她带我去参加比赛,赛的什么全不记得了,就记得正值初春,我考完,她没有直接送我回去,而是带我去了附近的公园,一起看大片大片的桃花。那真是小学最快乐的一个下午。这几幅作业实在不咋地,可是看到它们,就想起了失联多年的老师。

纸卷中间还有件更旧的东西,包在一块手帕里,是我爸妈结婚时候他们某个朋友送的礼物。我家很多东西都是他们“结婚时候的”,一直用了很多年,脸盆,茶杯,刷子……那时候的人好像大多送这种实用不贵的东西,所以这个朋友送的东西就挺新鲜:一对空心的蛋壳,背面是比针孔大不了多少的小窟窿,正面画着风景。我小时候,它们被摆在家里放茶杯花瓶的玻璃柜子里,而那个柜子算是拥挤的小屋里唯一一块实用让位于审美的空间。我小时候总是惊叹“这是谁画得真好看呀”,因为耳闻目睹的亲朋里,并没有什么喜欢画画的人。也常常好奇蛋液是怎么从那么小的孔里弄出去的,要求大人给演示,但总是没人理我。那个朋友,似乎也断了来往,反正上门的长辈里从没有人认领这对蛋壳画。它们却一直摆在那里,摆了二十来年。老屋拆迁,我们搬了家。我周末从学校回家,发现这对蛋壳已打破了一只,心疼不已。我很宝贝地把另一只包起来存好,居然一存又是二十来年。也许我爸还记得那位画蛋壳的朋友的名字,也许他也忘了,也许他记得却懒得说。也许那位长辈还记得多年前他画的小玩意儿,却大概想不到它会被我珍藏。

今天翻出它,看了很久,越发喜欢。到底不知道如何,又原样包起来收好。我自己也有许多莫名其妙存下来的东西,来自已经断了联系却忘不了的人。存这些旧东西有什么意义呢?它们不过是提示自己不曾淡忘的一段记忆,可人是奇怪的,有时候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忘记,有时候,又希望带来那段记忆的经历根本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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