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终将到来的告别

2022年3月16日,农历正月廿六,下午3:50,婆婆在医院去世,享年76岁。

在她人生的最后十多年里,饱受阿兹海默症的困扰,在2018年,曾经有感于她的病情,写了一篇豆瓣日记,得到了一些网友的共鸣,是所有日记里点击率最高的,刚才把它移到了此处,本想在豆瓣那里删除,但是,如果能给有缘人一些安慰和提醒,也是一善,就留着了。

我刚才一边搬运,一边又读了一遍,往事顿时历历在目,说真的,有些细节,如果不是当时记下来了,现在我自己也都忘了。

2018年夏天至今也有四年多了,期间经历了三年的疫情,她在疫情结束前甚至也感染了新冠病毒,并且和其他人一样“阳康”,但之后便急转直下,直至最后一天。这期间,虽然不能在上海陪护她,但是通过经常性的视频,也有一些观察值得记录下来。

一、情绪从易躁转为沉默。在2018年的豆瓣日记里,她时常出现幻觉,要往外走。但几乎就在疫情开始后不久,她就变得越来越沉默,总是目光茫然地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2020年后再也没有往外出走的冲动。虽然这对陪护的家属来说是个好事,但我觉得这是病情加重的一个重要节点。

二、自理能力逐步丧失。虽然她没有外出的冲动,但是公公常常带她下楼走走,尤其是去家附近的社区食堂吃饭。除此之外,就是带她去亲戚家走动走动。但是发生了好几次在车上尿失禁的事情,2019年家族年夜饭的时候(这顿年夜饭是许多中国人记忆里的最后一次团聚,再后来就是非必要不聚餐,等今年2023年全部放开后,许多人家都因为失亲而不再团圆),她在席间失禁而不自知,后来是亲戚带她去洗手间帮她清理干净的。从此开始,家里常备成人尿不湿,出门的时候也一定要给她换上。最近两年多开始,她失去了自己进食的能力,常常会长时间咀嚼后不知吞咽,如果不给她喂食的话,一顿饭几乎吃不完。好在她接受喂食,所以加强营养,饮食以少而精为原则,优先吃有营养的食物,比如牛奶鸡蛋等。这很可能是后来她能从新冠感染中恢复过来的重要原因。

三、无法完整表达自己的感受,但是会叫痛。回顾整个病情经过,这点是非常要命的,由于她只能叫痛,又说不出是哪里痛,所以即使带去医院也没能诊断出真实病情。因为她久坐不起,自然有便秘的痼疾,所以从家属到医生都以为是便秘导致的疼痛。加上疫情三年期间,看病不方便,等最终发现是癌症时,已经是晚期,而且她不能很好地配合做CT等检测,最后仅是通过全麻胃镜,确诊了胃癌晚期,而根据生化指标,肺和肝也有非常明显的癌变倾向。也就是说,之前她一直叫痛,并不(全)是因为便秘,其实胃痛甚至肝区疼痛可能占了大半。由于阿兹海默症是一种退行性疾病,所以不排除她的神经系统退化后,对体内疼痛的感受较一般人而言是更迟钝的。这对其他人的一个提醒就是,当一个阿兹海默症患者自诉体内疼痛时,很可能不是一般性的小疼小痛,而是常人感受里中度至重度疼痛,如果患者不能配合进行CT等检查,就先做血液的生化指标检测,因为后者只是抽血而已,相对而言比较好操作。

四、纵使是阿兹海默症患者,仍然是有记忆的。在婆婆住院期间,她的几个亲姐妹去看望她,起初她是一脸茫然的常态,她的姐姐就说,我是**啊,我来看你了。然后她就一直念叨**,**,突然,泪如雨下。……后来有一次我带女儿和她视频,我女儿就一直叫她,奶奶,奶奶,然后爷爷在边上问她,记得囡囡吗?她非常口齿清晰地说,记得的,记得的。我相信她是真的记得的,在那一刻,她都记得,我们只是长久以来被埋在了她的记忆深处,并没有消失。有了这两个细节,我就很支持家属回去看她,签证不易,颇多周折,最终通过过境签回了上海,在日夜陪护的短短几日里,她醒过多次,也证明她还是记得儿子的,据说有一天精神不错,所以家属觉得她这次能渡过难关,没准能等到我春末回上海。昨晚,家属告诉我,他得知婆婆出现呼吸急促的情况,医生已经给她放了氧气面罩。我马上开了视频见她,在我女儿的叫唤下,她睁开眼睛,看着我们,目光是很定的,完全不茫然,但我看到她在面罩下张大口呼吸,也知大限将至,真是非常心痛。不要放弃,最后那点灵光,对去世的人而言,是生命的意义,对生者而言,是痛苦之余莫大的安慰。

最近一个多月,亲友圈内哭声切切,婆婆的去世,反而在令人痛心之余,也有少许宽慰。想到她最后两三年里被莫名的疼痛所困扰,有苦又说不出,那种煎熬不仅折磨她自己,也折磨着陪伴她的亲人。更不要说由于自理能力丧失,生活质量一落千丈。如今,她离苦得乐,也是终极的解脱。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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