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

时间倒流二十年,武大毕业的李小华自己也不会知道当年窗台下那片被灯光与水泥石台板映照的面容在他心中刻印了如此之久。如果要他回忆此生所有迷乱和疼痛的源头,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七月那个行走在夏夜街道的夜晚。

二零二二年七月份,李小华和华中师范大学的赵小花都还是明年才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但其实对李小华来说,他的命运早已经在十三年又三个月零五天前他从小学教室窗台窥见赵小花的那一刻决定了。七月九日晚九点半,李小华和赵小花正在街道口吃饭喝酒。吃饱喝足,赵小花看了看时间,发现还早。于是她说:李小华,现在还早,要不我们去你学校转转吧。李小华答应了。他们从餐馆出来,往武大走去。

走在路上,李小华一边跟女友说话一边翻阅着手机消息。快到的时候,他看到室友发来的消息:宿舍有人得霍乱。楼封了,可能回不来。他有点焦虑地跟女朋友说了这个情况,女朋友说:要不我今天就不去武大了,让我先回华师吧。李小华说好。于是他们掉头,往华师走。

九点五十五分,他们走到了华师门口。结果就在十五分钟前,武昌卫健局已经向辖内几所学校发布了关于霍乱病例的通报,华中师范大学也按照要求进行了临时封校。赵小花刚下车走到校门前,门卫就说:“现在接到通知,武大有霍乱,我们也要封校,准备检查。你暂时不能进去。”赵小花没办法,只好转身对男朋友说:“怎么办?现在学校不能进,我还是跟你在一块吧。”李小华说,“那我们先回武大那边看看吧。”

赵小花点点头。她们重新上路,沿着珞喻路向东,穿过地下通道,然后进入广八路。虽然听说有霍乱发生,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没什么可怕的。比起霍乱,李小华可能更担心今晚能不能回宿舍。广八路上食品的香气对已经吃饱的两人没有诱惑力,微醺的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话。其实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一起吃饭,而李小华仍激动如初。但越是激动,加上升腾的酒力,他越像茶壶倒饺子,硬是挤不出那种能让两人周围的气氛横生趣味的说辞。当他们走上广八路天桥的时候,小华的室友又发来消息:全宿舍楼都在做检测,可能要十一点才能解封。到了天桥那头的南门,保安面对着他们两人,指着刚刚贴上去的告示,说:现在学校八舍那边在做检测,南门这边也是封的,暂时还不能进。白纸黑字的告示还没有张贴妥当,鼓起的纸面在微风中抖动着,路灯照得醉酒的人发昏,让告示看起来活像旧日霍乱的疫船上升起的黑黄旗帜。李小华微微抬了抬头,说:哦。他对旁边的女友说:我可能要十一点才能回宿舍,要不我们继续往回走吧。他有些无意识地转身,步子略显沉重,女友也没有多想,便跟了上去。

对此时的李小华来说,所谓的霍乱并不存在。霍乱是一种急性传染病,能迅速引起人呕吐、腹泻、脱水乃至死亡。这就是他对霍乱的全部认识。霍乱可怕吗?理论上的确很可怕,它是中国法定的两种甲级传染病之一,但李小华不知道这一点,或者莫如说,他不关心。自己关心什么呢?他模模糊糊地考虑这个问题。身边的女友肯定算一个,父母算一个,某个关系好的朋友也算一个。等等,他自己呢?李小华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关心自己。酒精和武汉夏夜的闷热让他感觉有些难以呼吸,他的思绪在道路两边来回摇摆,自己的人生像被注入沙漏一般向下倾泻,爱情、理想、奋斗……他感到头痛了起来,啊……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了一种虚弱,霍乱式的虚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自己的心底,那里躺着一面清澈的镜子,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我是不是得了霍乱?”这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但随即又消失得干干净净。那完全是不可能的。

“喂!你怎么了?”赵小花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如梦初醒。

“啊,我还好,可能是喝过了酒,有点晕。”

“你刚才怎么就那样走掉了啊?你又要走回去吗?”

“嗯,我们再走回华师吧。”

“不是我说,我们总得有个去处吧!像这样来来回回的,我们究竟要走到什么时候?”

在过去的十三年又三个月零五天里,李小华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

“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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